《人间匠芯》的前期调研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乔妍和王磊团队如同城市里的探险家,不断发掘着那些隐藏在钢筋水泥缝隙中的手作之光。然而,一个意外的插曲,暂时打乱了乔妍专注于此的步伐。
她接到了之前洛迦诺电影节结识的一位意大利策展人玛尔塔的越洋电话。玛尔塔的声音在电话里带着兴奋的杂音:“乔!我记得你对中国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文化和手工艺很有研究?我们正在筹备一个关于‘全球化背景下在地性坚守’的国际联合拍摄项目,其中一个单元聚焦于云南北部一个非常偏远的、还保留着完整传统纺织技艺的村寨。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记录那里了!”
玛尔塔简单描述了那个村寨的情况——交通极其不便,几乎与世隔绝,但那里的女性依然沿用着古老的腰机,从种植靛蓝、采撷植物染料到织布、绣花,完成着承载着部族记忆的图腾与纹样。然而,年轻一代正在流失,这门技艺濒临失传。
这个邀请,像一颗来自远山的石子,投入乔妍的心湖,激起了与《匠芯》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共鸣的涟漪。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接近土地与生命本源的“匠芯”。
晚上,乔妍将玛尔塔的邀请告诉了沈皓明。她翻看着玛尔塔发来的、像素粗糙却依然能感受到强烈生命力的织物照片,语气带着明显的向往与挣扎。
“时间上,和《匠芯》的前期筹备有些冲突。而且那里条件据说很艰苦,通讯可能也不便。”她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沈皓明拿起她的平板,仔细看着那些色彩浓烈、图案奇诡的织物照片,沉默了片刻。
“想去?”他问,直接命中核心。
乔妍坦诚地点头:“很想。那种在极端环境下,与自然共生、用双手编织文化与身份的故事,对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这比城市里的‘匠芯’,可能更接近某种本源。”
她担心他会以安全、时间或《匠芯》项目的推进为由提出反对。毕竟,这听起来像是一次任性的、偏离主线的冒险。
沈皓明将平板递还给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就去。”
乔妍愣了一下。
“《匠芯》项目可以适当调整节奏,王磊可以负责前期的部分筛选和接触工作。”沈皓明语气平稳,仿佛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商业决策,“至于安全和通讯,让陈特助安排,配备最好的卫星电话和必要的随行保障人员。”
他的支持如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反而让乔妍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觉得这有点突然?或者,不太‘划算’?”她忍不住问。
沈皓明微微挑眉:“你的创作,不需要用‘划算’来衡量。重要的是,它是否让你觉得有价值,有冲动。”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认为值得记录的,一定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的话,像一块坚实的基石,瞬间稳住了乔妍心中那点因不确定性而产生的摇曳。他总是这样,在她面对广阔世界跃跃欲试时,不是试图将她拉回安全的港湾,而是为她检查装备,加固船体,然后平静地送她出海。
接下来的几天,乔妍进入了紧张的出行准备。她大量查阅关于那个村寨及其所属民族的文化背景、纺织技艺资料,与玛尔塔反复沟通拍摄细节和伦理边界。沈皓明则不动声色地让陈特助准备好了一切后勤保障,从专业的户外装备到应对高原反应的药品,事无巨细。
出发前夜,乔妍在收拾行李,沈皓明走进卧室,将一个轻巧却坚固的铝合金箱子放在她桌上。
“这是什么?”乔妍好奇。
“一台高精度、耐极端环境的口袋录音机,和一些特殊麦克风。”沈皓明打开箱子,里面是摆放整齐的专业设备,“玛尔塔说那里的织布声很有特点。记录下来。”
乔妍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金属设备,心头滚烫。他连这种细节都为她考虑到了。他支持的,不仅仅是她的远行,更是她创作中每一个微小的、追求极致的念头。
她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沉静的眉眼,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沈皓明身体微顿,随即,手臂缓缓环住她,收拢。一个无声胜有声的拥抱。
第二天,机场送别。没有缠绵悱恻,沈皓明只是帮她理了理衣领,沉声叮嘱:“保持联络,注意安全。”
“嗯。”乔妍点头,晃了晃手中那部厚重的卫星电话,“随时汇报。”
他目送着她通过安检,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才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沉稳。
辗转飞机、长途汽车,最后甚至是颠簸的越野车和一段需要徒步的山路,当乔妍和精简后的王磊(他坚持要跟来负责技术和安全)团队终于抵达那个坐落于群山褶皱中的古老村寨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云雾缭绕的山坡上,是层层叠叠的木质吊脚楼,穿着传统服饰、脸上刻着风霜印记的女人坐在楼前的廊下,身体随着腰机的节奏微微晃动,手中梭子穿梭,发出富有韵律的“咔哒”声,与山风、鸟鸣交织成一曲古老的生产之歌。
这里的“匠芯”,没有城市里的孤灯与坚持,而是融入了日常的劳作、自然的节律和整个族群的集体记忆之中。乔妍深吸了一口清冽而充满泥土气息的空气,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真实”更古老的脉搏。
她拿出相机,却没有立刻拍摄。她知道,在这里,任何匆忙的镜头都是一种亵渎。她需要时间,需要尊重,需要先成为这片土地和这群人沉默的学生。
远山的呼唤,已然在耳畔。而她的记录,将是一次虔诚的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