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织光年》的后期润色与电影节申报工作在同步进行。乔妍像一位精益求精的工匠,对每一帧画面、每一段声轨进行着最后的打磨。沈皓明则如同最可靠的后勤部长,不仅让陈特助高效处理着繁琐的申报材料和多语言字幕制作,更在她因过度投入而忽略自身时,及时将她拉回现实——一顿按时送达的餐食,一次不容拒绝的短暂散步,或是在她深夜伏案时,默默递上的一杯温热的、有助于舒缓神经的花草茶。
这种无声的支撑,比任何言语的鼓励都更具力量。乔妍感到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个温暖而坚韧的茧中,可以安心地进行着最冒险的艺术蜕变。
申报材料寄出后,便是一段充满未知的等待期。乔妍没有让自己陷入焦虑的期盼中,而是将注意力重新投向了《人间匠芯》的城市篇章。她开始深入接触那位在工业废墟中创作的艺术家,记录他将生锈的齿轮、废弃的管道、扭曲的钢筋,通过切割、焊接、打磨,赋予它们全新的、充满力量与诗意的形态。这个过程本身,就充满了金属的碰撞、火花的嘶鸣、打磨机的咆哮,构成了一曲与《声织光年》里山寨的织布声、自然声截然不同的、属于工业文明的“匠芯”交响。
她尝试将这种新的声音元素也纳入自己的“感官织造”实验,探索不同质地的“光”如何在声音的维度上交汇、碰撞。
就在她沉浸于新的创作探索时,来自国际电影节的第一批回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陆续抵达。
首先是一封来自加拿大hot docs电影节选片人的邮件,语气热情而肯定,对《声织光年》独特的视听语言和深沉的文化关怀表示了高度赞赏,并正式发出了入围“国际竞赛单元”的邀请。紧接着,之前合作过的洛迦诺电影节也发来邀请,希望影片能参与其“当代电影人”展映单元。
这两个消息让团队振奋不已。hot docs的国际竞赛单元竞争激烈,含金量极高;而洛迦诺的再次邀请,更像是一种对乔妍持续创作力的认可。
然而,最让乔妍和团队屏息期待的,是IdFA的回应。
在等待IdFA消息的日子里,连一向沉稳的沈皓明,也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注。他会看似随意地问起电影节通常的通知时间,或者在浏览财经新闻的间隙,瞥一眼乔妍放在工作室桌角的、专门用来接收电影节邮件的平板电脑。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秋日的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温暖的光斑。乔妍正在剪辑一段关于“废墟艺术家”焊接火花的特写镜头,试图捕捉那一瞬间迸发出的、短暂却炽烈的光芒。桌上的平板电脑屏幕忽然亮起,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栏,清晰地显示着来自IdFA官方选片委员会。
乔妍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鼠标,点开了那封邮件。
邮件篇幅不长,措辞严谨而克制。选片人首先表达了对《声织光年》这部作品的“深刻印象”和“由衷赞赏”,称赞其“以极具开创性的视听语言,构建了一场沉浸式的、跨越文化的感官与精神之旅,重新定义了纪录影像的边界与可能性”。
接着,邮件正式邀请《声织光年》入围IdFA电影节最高荣誉——“最佳长片纪录片”的竞赛单元。
不是某个边缘单元,不是特别展映,而是代表着IdFA最高认可的主竞赛单元。
乔妍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一遍,又一遍。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激动、以及某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汹涌、冲撞,最终化为眼眶微微的湿热。
她没有立刻欢呼,也没有叫来王磊。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感受着这一刻独属于她的、复杂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沈皓明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或者仅仅是出于某种直觉。他站在门口,看到乔妍背对着他,肩膀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目光随即落在她面前亮着的平板屏幕上。
他沉默地走过去,脚步很轻。他没有去看屏幕,只是将手轻轻放在乔妍微微颤抖的肩上。
乔妍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沉稳的温度和力量,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冰凉。
“IdFA,”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异常清晰,“主竞赛单元。”
肩上的手微微收紧。沈皓明俯下身,从背后环抱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一个安静而有力的拥抱,却仿佛道尽了一切。
窗外,秋日晴好,天高云淡。城市在阳光下运转不息,而在这个安静的工作室里,一个关于光、关于声音、关于坚持与突破的故事,终于等来了它在世界舞台上最郑重的回响。
这束从东方山寨的火塘边、从都市的创作斗室里生发出的微光,即将奔赴阿姆斯特丹,在那片以包容和前卫着称的星空下,与来自全球最顶尖的纪录影像,一同接受审视,一同争夺那束最终的、最耀眼的聚光灯。
乔妍靠在沈皓明温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听着彼此清晰的心跳。前路依然充满挑战,但此刻,她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身边这个人给予的、磐石般的安定感所充满。
光的回响,已然传来。而新的征程,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