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娘扯动嘴角,铁链哗啦作响:“那丫头早就死了,死身丢到后院喂狗了。”
她故意说得轻慢,却在瞥见陈京骤然发白的脸色时,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放了我姐姐,要不然我就杀了她们!”
凄厉的喊声撕破雪幕。
苏三娘猛地转头,只见穆婉和她奶奶被苏二娘的手下挟持着出现在街角,寒光凛凛的刀刃正抵在两人咽喉。
原来就在官兵闯入时,苏二娘早将这两张保命符偷偷转移。
衙役们迅速举刀包围过去,火把的光晕映在雪地上,将穆婉倔强的面容照得忽明忽暗。
苏三娘望着少女眼中的恨意,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
浑身湿透的穆婉被拖进醉仙楼,死死攥着胸前母亲留下的银锁,哭喊着“我宁死也不接客”。
那时自己一脚踹在少女背上,说“骨气能当饭吃?”
寒刃贴着脖颈划出冰痕,穆婉连呼吸都成了煎熬。
火把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将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染成跳动的橙红。
十一岁的林渔浑身湿透,粗布衣紧贴着嶙峋的脊梁,
沾着泥浆的裙摆还在往下滴水,怀里却牢牢护着一条瑟瑟发抖的小黄狗。
把人放了!林渔突然尖声喊道,稚嫩的嗓音被北风撕得支离破碎。
她往前踉跄着冲了一步,沾满雪粒的布鞋在冰面上打滑,却仍梗着脖子昂头怒视挟持者。
那双眼睛里烧着滚烫的火焰,让穆婉想起数日前在巷口初见时的场景——
同样倔强的眼神,同样死死护着怀里的生命。
那时林渔也是这样浑身湿透,被人追杀缩在巷子的阴影里。
穆婉!林渔的哭喊将她拽回现实。
女孩涨红的小脸挂满泪珠,怀里的小黄狗发出微弱的呜咽。
奶奶的咳嗽声像破风箱般刺耳,苍老的身躯在雪地上剧烈颤抖。
挟持者不耐烦地将刀又压进几分,穆婉感觉喉间传来刺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为了给奶奶治病,她自愿签了卖身契;
每次寄钱回家,信里都写着在大户人家做绣娘;
每次挨打受辱时,只要想起奶奶收到钱后能吃上白面馒头,穆婉就能咬着牙撑下去。
快走!穆婉的嘶吼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林渔瞪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突然拼命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如幼兽:不要!我不要!
她疯狂扭动着要挣脱衙役的阻拦,怀里的黄狗突然奋力挣脱,冲着挟持者狂吠。
雪幕愈发厚重,将醉仙楼的飞檐渐渐吞噬。
穆婉闭上眼睛,在风雪呼啸中听见奶奶微弱的呼唤。
雪粒子扑在鎏金步摇的珠翠上,昭阳公主的明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指尖轻抚步摇上栩栩如生的鸾鸟,凤目扫过苏二娘时,眼尾丹砂痣随着冷笑轻轻颤动:
跟官府作对,苏二娘,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哼?下场?苏二娘猛地扯动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
她歪着头打量四周瑟瑟发抖的衙役,涂着丹蔻的指甲敲了敲挟持人质的壮汉肩头,
少拿官府压我,天高皇帝远,你以为就凭他们几个官府的实力能拿我怎么样?
目光掠过瘫坐在地的陈京时,她刻意加重了语气——
那人身前的积雪已被鲜血浸透,染血的长剑斜插在冰面,显然连握剑的力气都不剩了。
陈京忽然发出一阵呛血的笑声。
他撑着剑柄缓缓起身,沾着雪粒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是吗,那你可就错了。
染血的手指突然探入怀中,一枚雕着蟠龙纹的信号弹破空而出。
烟花炸开的刹那,整个醉仙楼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红紫色的光瀑中,苏二娘看见无数黑影自墙头跃下,玄色劲装外披着雪白披风,
腰间的鎏金腰牌在火光中泛着冷光——是御林军!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终于看清那些人胸口绣着的五爪银龙。
不可能......苏二娘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醉仙楼的朱漆柱上。
她分明算准了从陈京发出密信到援军抵达至少要三日,此刻御林军却如鬼魅般将所有人围得水泄不通。
寒风卷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露出额角突然暴起的青筋。
昭阳公主抬手接住飘落的烟花碎屑,指尖的护甲映着血色光芒:
苏二娘,你以为买通了州府就能高枕无忧?
她忽然轻笑出声,凤冠上的明珠跟着轻颤,可惜啊,陈大人的密信从未出过京城。
陈京抹去嘴角血迹,剑指缓缓扫过苏二娘惨白的脸:
勾结人贩子、买卖官奴......你犯下的每一条罪状,早就在半月前呈到了陛下案头。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惊起楼檐下的寒鸦,这出戏,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苏二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白。她死死盯着天空中尚未消散的烟火,
终于明白自己精心布局的每一步,都不过是对方棋盘上的棋子。
而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正踏着她破碎的野心,由远及近。
苏二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绣着金线的衣袖下,青筋如同扭曲的毒蛇般暴起。
她猛地转头望向暗处,那里本该藏着她重金雇佣的江湖杀手,此刻却只剩空荡荡的屋檐在风雪中摇晃。
昭阳公主缓步上前,鎏金步摇的珠串轻响如丧钟,每一步都踏碎了她最后的侥幸。
苏三娘突然笑出声,血泪混着雪水滑落:姐姐,我们早就该还这笔债了......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被解救的穆婉和奶奶身上。
老人正颤抖着为孙女擦拭伤口,而林渔紧紧抱着小黄狗,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两人身前。
这些鲜活的生命,与醉仙楼地牢里那些再也无法睁开眼的少女身影重叠,刺痛了她最后的良知。
陈京挥剑指向醉仙楼。
随着一声令下,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入楼阁。
片刻后,地窖的暗门被轰然撞开,腐臭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数十个戴着镣铐的少女被搀扶着走出时,苏二娘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雪地上。
那些曾被她视作的鲜活生命,此刻用仇恨的目光将她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