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渔捏着兽皮地图的手指微微发颤,斑驳月光透过树冠在路线图上投下碎影。
她突然意识到这群守墓人并非不通情理——
他们给的路线刻意绕开了村落,终点处画着的小船标记,分明是通往最近的渡口。
谢了。
她朝着黑黢黢的树林深处喊了声,明知对方听不见。
脚踝被铁链磨破的伤口开始渗血,每走一步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她终于踉跄着摸到了河岸,
破旧的木船在芦苇荡里轻轻摇晃,船板下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石头缝里卡着半枚青铜纽扣——正是那些守墓人脚镣上的同款。
林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暗门后密密麻麻的守墓人刻痕——原来每一道刻痕,都是用生命换来的守护印记。
妈耶,这也太刺激了!林渔整个人瘫坐在河畔,冰凉的河水泼在脸上,却压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悸动。
湿发黏在脸颊两侧,她盯着掌心泛起的涟漪,倒影里苍白的脸色还没褪去。
那群守墓人最后放她离开的举动实在蹊跷,总不能真因为自己顶着这具十岁孩童的身体?
可古墓里的血腥场面明明证明他们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她揪着浸透泥水的衣角苦笑,管他什么原因,能捡回条命就是万幸。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陈京留下的护腕,粗粝的麻绳触感让心跳漏了一拍。
想起养伤那半年,对方总变着法子给她带热乎乎的饼子,
甚至偷偷教她认字——明明是萍水相逢,却比血亲更让人安心。
不行!林渔猛地甩头,水珠飞溅在碎石上。
她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异乡客,属于会造飞机高铁的二十一世纪,怎么能沉溺在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温暖里?
深吸一口气,她拍掉裙摆的草屑,目光扫过对岸若隐若现的炊烟。
当务之急是找身干净衣裳,再美美吃上顿饱饭,把古墓里的惊魂夜彻底抛在脑后。
河水漫过脚踝,冲走几片枯叶。
她摸着藏在衣襟里的青铜纽扣,突然想起守墓人含混不清的方言呵斥。
语言不通反倒成了护身符,往后还是继续装聋哑人稳妥。
毕竟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时候闭上嘴巴,才是保命的诀窍。
青石板路在脚下蜿蜒如蛇,林渔攥紧怀里的兽皮地图,被裹挟进蒸腾着热浪的人潮。
檐角铜铃撞出细碎声响,糖画摊飘来的甜腻、铁匠铺迸溅的火星、
绸缎庄浮动的暗香,混着听不懂的方言吆喝,像团乱麻塞满耳蜗。
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这些陌生音节在耳畔炸开时,总让她想起古墓里守墓人阴鸷的呵斥。
叽里咕噜唔......涂着丹蔻的手突然拽住她袖口,浓妆艳抹的妇人眉飞色舞,五彩丝线在竹帘后明灭。
林渔被扯得踉跄,望着满架流光溢彩的绸缎发懵。
直到瞥见角落灰扑扑的粗布,布料经纬间的纹路突然撞进记忆——
和陈京给她包扎伤口时撕下的布条,竟有相似的织法。
她慌忙比划宽窄,又摸出怀里碎银,换来妇人一连串含笑的叽喳,末了还被塞了块桂花糕。
抱着新衣裳刚出店门,铜锣声轰然炸响。
红衣戏子踩着高跷凌空翻跃,彩绸如流火掠过头顶。
林渔被欢呼的人潮挤得跌撞,后腰猛地撞上坚实胸膛。
她闷哼着抬头,正对上张带笑的陌生面孔,对方连珠炮似的方言里,
唯有悦来居三个字听着耳熟——那是兽皮地图上画着的客栈标记。
雕梁画栋的楼阁里,樟木香混着饭菜热气扑面而来。
林渔盯着满地划拳行令的酒客,喉咙发紧。
她指指角落空位,又竖起一根手指,却见小二突然咧嘴笑了:单人上房!上些好菜!
原来方才绸缎庄妇人塞给她的纸条,此刻正捏在小二掌心。
瓷碗腾起的白雾模糊了视线,林渔吸溜着面条,听隔壁桌的说书人拍响惊堂木。
满堂哄笑里,她忽然想起陈京教她写字的夜晚——
那人总把字写在沙地上,一笔一划,比眼前晃动的人影还要清晰。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布衣角,窗外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
而她始终没能听懂,这人间烟火里,究竟藏着多少故事。
油灯在窗棂间摇晃,橘黄的光晕将雕花床榻切割成斑驳的几何图形。
林渔蜷缩在褪色的锦缎被褥里,新换的粗布衣裳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这市井烟火气却让她无端生出几分不安——像穿惯绫罗的人突然裹上麻衣,浑身都透着违和。
三更鼓响撞碎了夜色,混着楼下酒肆未歇的喧闹,如同破锣与竹板胡乱敲打。
她下意识攥紧被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自那日撞见,这诡异的感觉便如附骨之疽。
记忆里的确有那两张慈眉善目的面孔,可原主残留的情绪碎片里,除了机械的寒暄,竟寻不到半分重逢的喜悦。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枕下的玉佩,冰凉的羊脂玉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想起古墓深处晃动的幽光。
若真是亲生父母...林渔突然翻身坐起,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月光顺着窗棂流淌进来,在青砖地上铺开银霜,却照不亮她混沌的思绪。
失踪大半年,寻常人家该是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可那两人的眼神太过平静,
递来的粗布衣裳也熨帖得仿佛早有准备。
玉佩边缘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看似富贵人家才有的纹饰,又怎会出现在普通百姓之女身上?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渐行渐远,她望着铜镜里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突然打了个寒颤。
原主究竟是谁?那些刻意营造的记忆,是不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而她,又为何会成为这场迷局的接盘人?
林渔咬着下唇,目光扫过屋内陈旧却不失精致的陈设。
她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突然想起父母重逢时那身粗布衣衫,
——分明是刻意穿着,为的就是衬出她粗布衣衫的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