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气?自从那个扫把星来了,咱们的生意就没顺过!
又是走水,又是闹鬼,官老爷们都不敢登门了!”
她抓起案上账本狠狠摔在地上,泛黄的纸页簌簌散落,“看看!看看!这月进账还不到从前的三成!”
几个龟奴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老鸨突然抄起铜水烟袋砸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醉仙楼翻个底朝天!要是再找不出闹事的小蹄子,都给我去接客抵债!”
她扯松衣襟,露出脖颈处被抓伤的血痕——那是上次昭阳拼死反抗留下的印记,此刻被怒火激得愈发鲜红。
醉仙楼后院的绣春阁在暴雨中震颤,烛火被穿堂风搅得明灭不定。
老鸨攥着鎏金护甲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认得这是来人的暗号——三声闷响,间隔恰好七息,与二十年前第一次接时一模一样。
推开暗室雕花门的瞬间,腐木与血腥气扑面而来。
角落里立着个黑袍人,竹骨伞尖还在滴落着混着泥浆的雨水,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暗红的溪流。
老鸨的翡翠耳坠突然剧烈晃动,那道熟悉的疤痕在记忆中轰然苏醒——
二十年前,正是这道从眉骨蜿蜒至下颌的伤疤,亲手将她推进了这吃人的行当。
好手段啊,苏三娘。
黑袍人声音像是裹着冰碴,抬手扯下兜帽,露出半边覆着狰狞疤痕的脸,
烛火在他瞳孔里映出两簇幽蓝的光,
把当朝昭阳公主当成普通女眷卖进醉仙楼,现在还让她大摇大摆被人救走?
老鸨的瞳孔骤然收缩,三日前被昭阳公主抓伤的脖颈突然泛起灼痛。
她强压下喉间腥甜,广袖下的指尖却在暗掐算筹:
能知道公主身份,此人必定直通天庭;可若承认走漏风声,自己这条命怕是熬不过今夜。
您说笑了,咱们醉仙楼向来只做清白生意......
话音未落,黑袍人突然甩出一卷密报,宣纸在空中划出半道血痕,重重拍在檀木桌上。
老鸨瞥见封皮上暗红的朱雀印,后槽牙不受控地打颤——那是内廷司的火漆,专门用来传递绝密军报。
昨日公主写信,王大人带着金吾卫封了城西三家暗桩。
黑袍人上前半步,疤痕随着冷笑扭曲成骇人的形状,腐木墙皮被他周身寒意震落簌簌,
这些,可都是拜你所赐!知道为何留着你这颗脑袋吗?
醉仙楼不过是棋盘上的弃子,可有人要借公主被劫的由头,扳倒朝中那位......
老鸨脖颈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对方手腕。
她忽然想起那日昭阳被送来那个雨夜,送来的马车帘角绣着金线云纹——
当时只当是富贵人家私通的把戏,谁能想到竟是天家血脉?
您说的事小的一概不知!那晚送来的分明是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谁能想到是金枝玉叶!
她的目光突然被对方袖中露出的半块虎符锁住,呼吸瞬间凝滞——
这是禁军才有的信物,且必须左右合璧才能调动千骑!
黑袍人突然松开手,任由老鸨瘫倒在地。
他弯腰拾起地上密报,慢条斯理卷成圆筒:三日后辰时,会有人接手醉仙楼。
在此之前,给我把那个叫林渔的女子找出来。
烛火突然爆开灯花,映得他半边疤痕如活物般扭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让她落到别人手里,你这条命,可比账本上的银钱贱多了。
惊雷炸响的刹那,暗室门被狂风撞开。
老鸨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黑影,颤抖着摸向妆奁夹层——
那里藏着张泛黄的当票,当主栏赫然写着二字。
而当票背面,用朱砂画着半朵残梅,正是二十年前将她推入深渊的标记。
雨声渐急,她忽然想起林渔逃跑时看她的眼神——
那不是恐惧,而是带着几分怜悯,仿佛早已预见了醉仙楼的结局。
林渔攥着糖豆的爪子,望着穆婉泛红的眼眶,终究叹了口气。
城郊破庙的夜风卷着沙尘掠过她的衣角,远处醉仙楼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摇晃不定的命运。
林渔跟着穆婉拐进城南巷子时,暮色正将青石板染成深灰。
腐叶混着馊水在墙角堆积,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弓着背窜过,惊起晾衣绳上破洞累累的粗布衫。
推开斑驳木门的瞬间,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唯一的木桌上摆着半碗发黑的咸菜,缺角的陶碗里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墙角的草席上,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摸索着缝补补丁摞补丁的棉被,枯枝般的手指被麻绳勒出深红的血痕。
阿婉回来了?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门口,脸上绽开布满沟壑的笑容,却在摸索着起身时撞翻了脚边的瓦罐。
哐当一声脆响,最后半把糙米洒在潮湿的泥地上,引得梁上的老鼠窸窸窣窣乱窜。
林渔慌忙蹲下帮老人捡拾,指尖触到冰凉的地面——
那根本不是青砖,而是用碎陶片和着泥浆勉强抹平的土坯。
墙上歪斜贴着褪色的灶王爷画像,神像的眼睛被雨水浸得模糊,倒像是在默默流泪。
奶奶,这是林姑娘,救过我的...穆婉的声音突然哽住。
她掀开褪色的蓝布帘,里面的床铺用砖块支着,稻草垫子下隐隐露出几块发霉的棉絮。
墙角的陶罐里泡着发黑的草药,水面漂浮着几片枯黄的叶子。
老人颤巍巍摸索着抓住林渔的手:好姑娘...阿婉她爹走得早,娘也去得急...
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还留着去年寒冬冻疮溃烂的疤痕,
家里就剩我们祖孙俩,全靠阿婉在绣坊打零工...
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桌上摇曳的油灯几乎熄灭。
林渔这才看清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穆婉每天刻下的工钱记录,有的日子只有歪歪扭扭的。
糖豆突然呜咽一声,蜷缩在老人脚边,像是想用体温驱散屋内的寒意。
阿婉,你听奶奶说...老人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硬得能砸核桃的糠饼,
别总想着给我留吃的,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她凹陷的眼窝里渗出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进嘴角,奶奶这双眼睛...拖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