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了顾云锦这些年,太清楚公子这副温和笑脸下的心思,怕是那姑娘和陈京,都要成公子棋盘上的棋子了。
顾云锦没管他心里怎么想,只是拍了拍手上的花瓣碎屑,转身往书房走。
路过葡萄藤架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院门口,像是在算着什么。
“对了,”他又道,“若是那姑娘钱不够,让掌柜的先赊着也行,只要她肯留下个名字或是住处,哪怕是个大概的方向也好。”
下属连忙应下,心里越发肯定——这姑娘的身份绝不简单。
等下属匆匆离开,顾云锦才走进书房。
书房里陈设雅致,靠窗的书桌上摊着一张青崖镇的舆图,
图上用朱砂笔圈出了几处地方,其中就有乱葬岗和西头的废弃药铺。
他走到书桌前,指尖落在乱葬岗的位置,轻轻敲了敲:
“从这里出来,往镇上走,最近的药铺是回春堂,约莫两刻钟的路程……”
他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温热的雨前龙井,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清冽的甘味。
“陈京的伤,若是寻常刀伤,金疮药也就够了;可若是伤了筋骨,就得用活血散和断续膏……”
他低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半价的断续膏,她会不会动心?动心了,不就等于告诉我们,陈京伤得有多重么?”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飞舞。
顾云锦放下茶盏,拿起一本泛黄的旧账册,翻到其中一页,
上面记着几行模糊的字迹,隐约能看出“寄养林家村”的字样。
他指尖在“林”字上顿了顿,眼神沉了沉——
“倒是对有趣的人。”顾云锦合上册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只可惜,这青崖镇,容不得这么有趣的人一直活下去。”
廊下的晚香玉还在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引得几只蜜蜂在花丛里嗡嗡地飞。
顾云锦走到窗边,看着院外街上往来的行人,忽然对守在门口的小厮道:
“去回春堂给王掌柜捎句话,让他多备些上好的金疮药和活血散,若是那姑娘去了,仔细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佩戴什么特别的信物,尤其是玉佩之类的。”
小厮连忙应道:“是,公子。”
他心里纳闷,公子今天怎么对一个陌生姑娘这般关注,
又是药材又是信物的,莫不是看上那姑娘了?可看公子的样子,倒像是在查什么案子。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棉布,正一寸寸漫过黛瓦连绵的山坳。
林渔半扶半搀着陈京,脚下的青石板路早被山雾洇得发潮,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蹭过草叶的窸窣声,混着他压抑不住的闷哼,在寂静的山道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再撑片刻。”林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右手始终护在陈京臂弯,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渗进来,倒比山风里的凉意更让人安心些。
陈京点头时瞥见她额角的冷汗,苍白的脸色在暮色里泛着青,像极了他案头那方被雨水浸过的宣纸。
转过最后一道弯时,竹篱笆的影子忽然从雾气里浮出来。
几间土坯房偎在山坳里,屋顶的茅草被风掀得有些凌乱,
却在檐下悬着串串晒干的草药,紫苏、薄荷、金银花,混着潮湿的泥土气,倒酿出种格外沉静的味道。
院角的老梅树斜斜伸着枝桠,树皮上布满深褐色的裂纹,倒像位沉默守望的老者。
“是这里了。”林渔扶着陈京在篱笆外站定,抬手叩了叩那扇用竹篾编的门。
竹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惊得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带起的水珠落在他们发间,凉丝丝的。
片刻后,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苍老的咳嗽:“谁啊?这鬼天气……”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探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在看清陈京时忽然亮起来,手里的柴刀“当啷”掉在地上:“是……是陈公子?”
陈京勉强直了直身子,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张老伯,又来叨扰您了。”
他侧身让林渔扶稳自己,“我受了些伤,想借您这儿暂歇几日。”
张老伯这才注意到陈京的状况,目光在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和苍白的脸色上顿了顿,忙不迭往旁边挪了挪:
“快进来快进来!哪能让恩人在雨里站着。”他佝偻着背引路,竹编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山雾与暮色都关在了外面。
堂屋不大,泥地上铺着层细竹篾,踩上去软乎乎的。
靠墙摆着张掉了漆的木桌,上面放着个粗瓷茶壶,壶嘴还沾着片晒干的陈皮。
西角搭着个简易的灶台,锅里温着的草药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淡褐色的药气漫得满屋子都是,倒驱散了不少湿冷。
“陈公子先坐。”张老伯搬来张藤椅,椅面有些地方磨得发亮,显然是用了许多年的。
他转身往灶房走,拐杖敲在地上发出“笃笃”声,“我去烧些热水,这伤口可耽误不得……”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京腹部的伤口,喉结动了动,
“怎么伤成这样?去年您救我时,可比这精神多了!”
陈京被林渔扶着坐下,刚想开口,却被一阵剧痛攥紧了喉咙,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林渔忙用帕子替他拭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心里不由得一紧。
她瞥见张老伯从墙角的木箱里翻出个布包,层层打开,
里面是些捣碎的草药和一卷干净的麻布,动作虽慢,却透着股不容错辨的急切。
“姑娘,麻烦你搭把手。”张老伯将草药倒进石臼,又添了些清水,“这金疮药得用烈酒调才管用,我这就去取。”
他转身进了里屋,木楼梯被踩得“咯吱”响,倒让堂屋的寂静显得愈发浓重。
林渔坐在陈京身边,看着他紧咬着牙关的样子,忽然想起午时在官道上的情景。
那些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刀剑上闪着冷光,陈京将她护在身后,
长剑出鞘时带起的风声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可当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向她时,他竟硬生生转了身,让那利刃没入了自己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