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沙尘撞在糊着高丽纸的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案边倾倒的鎏金烛台还在淌蜡,蜡油顺着桌腿往下流,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泛着油腻的光。
周鹤年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与顾云锦在醉仙楼密谈的情景——
那时顾云锦指尖捻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听他说要找刘瞎子,眼底却藏着一丝他当时没看懂的笑意。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笑意,分明是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还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嘲弄!
“他以为抢了林渔就能得手?”
周鹤年从墙上摘下那把镶着宝石的牛角弓,弓弦被他拉得“咯吱”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火烧火燎——顾云锦城府太深,谁知道他有没有别的后手?
万一林渔真知道些什么,被他哄骗了去,自己这大半年的功夫岂不是全白费了?
“传我命令!”周鹤年猛地松开弓弦,空弦震出一声脆响,惊得窗外的石榴树又是一阵乱晃,
“让城西所有窑厂、破庙、山林都给我搜!带足人手,见到林渔格杀勿论——不,抓活的!我要亲自问她!”
他顿了顿,眼神狠厉如狼,
“还有顾云锦那边,派人盯紧了!他府里只要有半点动静,立刻回报!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护着那丫头!”
下属们连滚带爬地应着“是”,慌忙退出书房,廊下的脚步声杂乱得像被驱赶的羊群。
周鹤年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胸口的怒火还在翻腾。
他走到那片被墨汁弄脏的毡毯前,盯着那团乌青看了半晌,
忽然抬脚狠狠碾了下去,仿佛这样就能碾碎顾云锦的算计,碾碎林渔那丫头带来的麻烦。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打着旋儿撞到他的靴角。
远处传来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了。
周鹤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不甘与戾气——
林渔身上的秘密,他势在必得;
顾云锦想横插一脚,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这青崖镇的地界,还轮不到姓顾的撒野。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山林间,连阳光都透不过来。
陈京和阿风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望着远处晃动的火把在林间穿梭,
靴底碾过枯枝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惊得枝头的寒雀扑棱棱飞起。
“陈大哥,他们搜得太密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风压低声音,额角的纱布已被冷汗浸得发潮,“我们要不要绕去顾府附近看看?说不定姑娘真被他们带回去了。”
陈京紧盯着那群举着火把的人——看服饰正是周鹤年的手下,
手里还牵着几条吐着舌头的猎犬,显然是动了真格。
他攥了攥腰间的短刀,左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顾云锦的人若真带了林姑娘回去,周鹤年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搜山。事有蹊跷。”
正说着,有个落单的护卫提着刀往岩石这边走来,大概是内急想找个背人的地方。
陈京对阿风使了个眼色,两人趁对方转身的瞬间猛地扑了上去——
陈京捂住他的嘴,阿风死死按住他持刀的手腕,三两下就将人按在了湿漉漉的苔藓地上。
“说!你们在找什么?”陈京的刀架在对方颈侧,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林渔是不是被顾云锦抓走了?”
那护卫吓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陈京稍稍松了点手,刀尖却又往他皮肤里压了压:“老实说,饶你不死。”
“是……是找林渔!”护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唾沫星子溅在冰冷的石地上,
“那丫头昨晚没跟顾府的人走!听说……听说在半路上跑了,
还引着顾府的人和我们的人打了一架,两边都折了不少弟兄……”
陈京和阿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她一个人?”阿风追问,手不自觉地收紧,“怎么跑的?”
“不知道!”护卫急道,
“只听说她钻进了后山的暗道,顾府的人追丢了,我们主子气得快疯了,说要把整座山翻过来也要找到她!还说……还说顾云锦肯定也在找,那丫头手里说不定有……”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同伴的呼喊:“老三!你在哪儿?”
护卫吓得脸色惨白,陈京眼神一凛,手刀利落砍在他后颈。
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陈京迅速将他拖进岩石后的灌木丛,用枯枝掩盖好。
“暗道?”阿风望着护卫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一团,“姑娘怎么会知道后山有暗道?”
陈京没说话,目光投向密林深处。
晨雾渐渐散去,露出陡峭的山坡和密布的荆棘,阳光穿过枝桠,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那些藏在暗处的沟壑与洞穴。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带林渔勘察地形时,她曾在一块青石板前驻足许久,
当时只当她是好奇,现在想来,那丫头怕是早就记在了心里。
“她故意引开两边的人,自己藏了起来。”
陈京的声音沉得像压在山底的石头,“周鹤年和顾云锦都在找她,这山林里处处是陷阱,她一个人……”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两人都懂。阿风攥紧了拳头,指节抵着冰冷的岩石:
“我们往暗道方向找!刘叔说过,后山暗道连着山涧,说不定姑娘往那边去了。”
风从树梢掠过,带着露水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远处的搜山队伍还在缓慢移动,猎犬的吠声此起彼伏,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陈京最后看了眼那些晃动的火把,拉着阿风钻进了另一侧的密林:“走,动作快些,在他们搜到之前找到她。”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枝叶间,只留下被踩断的枯枝和几片飘落的叶子,
在晨光里打着旋儿,仿佛在为这场与时间的赛跑,平添几分紧张。
林子里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头顶的日光都被滤成了昏黄的一团,
照在湿漉漉的松针上,泛着冷幽幽的光。
林渔拄着根断成半截的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腐叶上,脚下不时打滑,带起些细碎的泥土和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