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还在说苏阮小时候的事,说她三岁时非要跟着厨房学揉面,结果把面粉抹得满脸都是,逗得满府人笑;
说她七岁时偷偷爬树摘梅子,摔下来却没哭,反倒惦记着枝桠上没摘完的果子。
每一个字都像细针,轻轻扎在林渔心上。
她能想象出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该是何等活泼明媚,
可那样好的姑娘,最终却没能留住性命,反倒让她这个“外人”占了她女儿的这份圆满。
她捏着牛乳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杯沿抵着掌心,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
秦霜见她始终垂着眼,只偶尔点头,便停下话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是不是听着这些,又想起你母亲了?要是难过,便靠在我肩上歇会儿,不碍事的。”
林渔身子一僵,慌忙摇头,将没喝完的牛乳放在桌角,拿起竹筷夹了小口烧卖,却没什么胃口,只慢慢嚼着。
她不敢告诉秦霜,她难过不是因为想起“母亲”,而是因为自己配不上这份心疼——
她们把她当成苏阮的女儿,当成失而复得的珍宝,可她连回应这份疼爱的资格,都是“偷”来的。
苏瑶瞧她吃不下,便笑着岔开话题:
“外祖母,母亲,咱们等会儿吃完早膳,不如带苏念妹妹去园子里走走?昨儿我瞧着西廊下的红梅开了好几枝,雪白雪白的,衬着青石路可好看了!”
老夫人立刻点头:“好啊,正好让孩子松快松快。”
说着,她看向林渔,眼神温柔,“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去瞧瞧,要是累了,回屋歇着也成,都随你。”
林渔抬眼,撞进老夫人满是疼惜的目光里,眼眶又热了。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轻轻“嗯”了一声——
她只能先这样,暂时收下这份好意,可这份沉甸甸的恩情,还有心底藏不住的秘密,往后该如何安放,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早膳在絮絮的暖意里收尾,丫鬟们轻手轻脚地撤下碗碟,林渔跟着老夫人和秦霜起身时,指尖还下意识攥着衣角。
苏瑶走在她身侧,脚步轻快得像只雀儿,嘴里不停念叨着园子里的景致:
“前几日雪化了些,红梅沾着水汽,看着更艳了,我还在花树下埋了坛梅子酒,等明年开坛时咱们一起尝……”
林渔听着,偶尔点头应和,目光却不自觉落在秦霜牵着老夫人的手上——
那双手保养得宜,指节圆润,握着老夫人枯瘦的手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珍宝。
她忽然想起自己冬天洗冷水澡时冻得通红的手,再对比此刻侯府里连风都裹着暖意的光景,心里的愧疚又翻涌上来。
转过抄手游廊,西廊的红梅果然映入眼帘。
枝桠上缀着朵朵艳红,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阳光一照,晶莹得像碎钻。
苏瑶拉着她跑到花树下,伸手拂去一朵梅花上的露珠:
“你看,是不是很好看?我帮你折一枝好不好?插在你屋里的花瓶里,能开好些天呢。”
林渔刚想点头,却见老夫人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银剪:“瑶儿毛躁,别折坏了枝桠。”
她走到最粗壮的那根枝桠前,仔细挑了枝花苞饱满的,轻轻一剪,将梅花递到林渔面前,
“这枝好,开得周正,你拿着。”
花瓣的清香扑进鼻腔,林渔接过梅花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老夫人的手,那双手带着年岁的温度,却格外安稳。
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弱:“谢谢外祖母。”
秦霜站在一旁,看着她攥着花枝的模样,温声说:
“往后这园子你也常来,要是喜欢哪处的花,让丫鬟们给你移几盆到院里。你母亲从前最喜欢在东跨院种牡丹,等开春了,咱们也在你院里种上几株,好不好?”
“母亲”两个字像羽毛,轻轻落在林渔心上。
她捏着梅花枝的手指紧了紧,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凉得让她打了个轻颤。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连苏阮的模样都记不清,却要顶着她女儿的身份,享受本该属于原主的偏爱。
苏瑶没察觉她的失神,还在一旁笑着说:
“对呀对呀,开春还有桃花、海棠,到时候咱们在花树下摆桌子喝茶,我还会弹几首曲子,弹给你听好不好?”
林渔抬起头,看着眼前三张满是笑意的脸,眼眶又悄悄热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算这份温暖是“偷”来的,她也想暂时攥紧些。
至少此刻,她能假装自己就是苏念,就是这个被捧在手心的侯府姑娘。
她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勉强牵起一点笑意,将梅花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份易碎却珍贵的梦。
抱着梅花往回走时,林渔总觉得怀里的花枝沉得慌,艳红的花瓣蹭着衣襟,像在无声提醒她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暖意。
路过月洞门时,一阵风裹着腊梅的冷香吹过来,她下意识往秦霜身边靠了靠——
这些天在侯府,她早已习惯了这份下意识的依赖,可转念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指尖攥着花枝的力道又重了些。
秦霜眼尖,一下就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回头时顺手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稳稳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风大,别往边上站,跟着我走。”她的手很暖,指腹带着常年打理家事磨出的薄茧,却格外让人安心。
林渔被她牵着,脚步有些发僵,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心里像打翻了蜜罐,又混着点涩味。
老夫人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她们,眼神里的笑意柔得能化出水:
“念儿这模样,跟阿阮小时候真像,阿阮小时候也爱跟在我身后,走两步就要牵着手,生怕走丢了。”
这话让林渔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苏阮的女儿,可话到嘴边,看着老夫人满是怀念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碎了眼前这份圆满,怕老夫人眼里的光会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