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大亮时，苏念是被院外的雀鸣唤醒的。
锦被暖烘烘裹着身子，她赖了片刻才起身，刚坐定，春桃便端着铜盆进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笑：
“姑娘，老夫人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红枣桂圆粥，说您身子弱，得好好补补。”
铜盆里的水依旧兑了艾草，暖意漫过指尖时，院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苏瑶掀着帘子走进来，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绣玉兰花的褙子，眉眼弯弯：
“念念，可算醒了？祖母念叨你好几回了，说要带你去园子里逛逛，看看咱们家的海棠开得正盛呢。”
苏念刚擦干脸，闻言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漾开浅浅的笑意。
她换上苏瑶昨日送来的另一件浅粉色衣裙，领口绣着小巧的珍珠纹，衬得她气色愈发温润。
跟着苏瑶穿过抄手游廊时，廊下挂着的风铃轻轻作响，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随着风动轻轻摇曳，将两人的裙角也染得暖融融的。
廊外的石榴树缀着几颗饱满的青果，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晨光，亮得晃眼。
“今早京城上边下旨下来了，说要让你去京中书院念书呢。”
正走着，苏瑶脚步不停，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雀跃，转头看向身后的林念。
“念书？书院？”
林念脚步蓦地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眼底满是错愕，下意识地反问，
“不是说……大靖并无女子书院吗？”
她虽也听闻京城繁华，长公主那日的话更是言犹在耳，此刻骤然听闻，只觉难以置信。
“是啊！”
苏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
“你前些日子写的那几首诗，如今在京城都传遍了，
连陛下都听闻了你的才名，下旨说为了不浪费你的天才智慧，特意恩准你去书院上学呢！”
怎么回事？
林念心头一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日在长公主府的场景，长公主温婉的声音清晰如昨：
“大靖虽文风鼎盛，却无女子书院，女子求学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可如今……她蹙眉追问：“京中？何时竟有了女子书院？”
“一直都有啊！”苏瑶见她疑惑，连忙解释，
“不过那书院可不是寻常人家能进的，都是京中皇室子女、
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才能送进去的，便是京城外放的官员，想把子女送进去都难如登天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
“父亲虽是侯爷，可家中也只有两个哥哥能去书院，我跟姐姐终究是女子，连书院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京城那书院名为琼宇书院，也算是皇家书院了，里面其实分为男子书院和女子书院，
虽同处一处府邸，却有长廊相隔，平日里互不相通，各授学业。”
林念静静地听着苏瑶的话，心头的疑云渐渐散去，却又升起几分复杂的情绪。
原来并非没有女子书院，只是这书院门槛极高，寻常百姓根本无从知晓，
更别说踏入其中，只能在坊间偶闻只言片语，当作传奇来听罢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浅粉色的裙角，领口的珍珠纹在光影里微微闪烁，
忽然觉得这道圣旨来得太过突然，背后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缘由。
正走着，抄手游廊的转角处忽然漫进一缕清甜的花香，风里裹着草木的湿润气息，原来已到了侯府的花园。
青石小径两侧种满了月季与蔷薇，粉白嫣红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被阳光晒得微微透亮，几只粉蝶在花丛中翩跹起落，翅尖扫过花瓣时，露珠便簌簌滚落。
穿过一片修剪整齐的冬青丛，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六角暖亭立在荷塘边，
亭顶覆着青瓦，檐下挂着淡青色的纱帘，被风拂得轻轻晃动。
候老夫人早已坐在亭内的梨花木椅上，身上穿着深紫色织金褙子，鬓边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见她们过来，眼角的皱纹便漾开暖意。
她身边还坐着位面容温和的中年妇人，身着月白色绫罗长裙，
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眉眼间带着几分柔婉，气质温婉如水。
“这就是念念吧？”中年妇人率先起身，声音柔得像春日的溪水，目光落在林念身上时，满是真切的喜爱，
“瞧着真是个水灵的孩子，眉眼清俊，气色也这般好。”
“念念，快见过你姨娘。”
老夫人笑着拉起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持念珠的粗糙质感，却让人莫名安心，
“你姨娘性子最是温婉贤淑，往后在府中，有什么事只管跟她说，不必拘束。”
林念敛了敛裙摆，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声音轻柔却不怯懦，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姨娘安好。”
姨娘王氏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她，指尖触到她手臂时，动作轻柔得生怕碰碎了什么。
她细细打量着林念的眉眼，目光从她略显单薄的肩头滑到清澈的眼底，眼底渐渐漫上疼惜，语气也添了几分哽咽：
“好孩子，这些年在外面，真是委屈你了。
往后回了侯府，便是到家了，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姨娘说，姨娘都给你寻来。”
说着，她不等林念推辞，便抬手褪下腕上一只莹润的羊脂玉镯。
那玉镯通体洁白，毫无杂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触手微凉，却带着王氏掌心残留的暖意。
她不由分说地将玉镯套在林念的手腕上，玉镯贴合着肌肤，微凉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开，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不安。
“这是姨娘给你的见面礼，不值什么钱，戴着玩。”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温柔，“往后戴着它，就当姨娘在你身边陪着你。”
林念低头看着腕上的玉镯，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久违的暖意，像是漂泊许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停靠的岸。
她抬眼看向王氏温和的眉眼，轻声道：
“多谢姨娘。”
老夫人拉着林念在身边坐下，侍女们奉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混着亭外的花香漫进鼻腔，清润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