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的夏秋之交,大明帝国仿佛一艘在狂风巨浪中航行的破船,每一块木板都在承受着极限的压力。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艘船上,如今有了敢于直面风浪、甚至试图驾驭风浪的舵手。
祖大寿率领的关宁铁骑精锐,如同出鞘的利剑,自山海关悄然北上,避开后金主力,直插其相对空虚的辽河平原腹地。
这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兵,骑射精良,更携带着对后金刻骨的仇恨和洗刷耻辱的决心。
他们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耀州(今营口)、海州(今海城)等地,焚毁粮草,袭击小股驻军,甚至一度威胁到辽阳周边的庄园。
皇太极在辽阳、沈阳经营多年,但这些地方同样是八旗贵族的根基所在。
老家被袭、财产受损的消息传到正在京畿猛攻的皇太极耳中,顿时引起了后方贵族的恐慌和不满。
皇太极虽雄才大略,但也无法完全无视内部的压力。
他深知袁崇焕(此时在锦州)虽采取守势,但绝非庸才,若后方有失,前线的攻势很可能功亏一篑。
权衡再三,他被迫下令放缓对北京的压力,分兵一部回援辽东,同时命令多尔衮加紧攻击,试图在回援部队抵达前取得决定性战果。
祖大寿的这次奔袭,虽未能攻克重镇,却成功地牵制了后金大量精力,打乱了皇太极的进攻节奏,为京畿防线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消息传回,朱由检大喜过望,立刻下旨褒奖,并意识到这支“戴罪立功”的边军,依然是大明不可或缺的力量。
与此同时,在东南海疆,孙元化展现出了与其文官出身不符的铁血手腕。
接到朝廷严令后,他尽起登莱水师主力,不顾部分将领“新船未备,恐有闪失”的劝阻,联合福建水师残部,以哀兵之势,直扑舟山群岛。
此时的联军,装备了更多来自登莱工坊的改良火炮,射程和精度均优于海寇。
孙元化摒弃了以往水师接舷跳帮为主的战法,强调“远距炮击,毁船为上”。
在舟山外海的主力决战中,联军舰队始终保持距离,以密集的炮火远程轰击海寇船只。
海寇虽然悍勇,但船只和火炮均处劣势,赖以成名的接舷战无法施展,在猛烈的炮火下损失惨重。
经过数日激战,联军一举捣毁舟山海寇主要巢穴,阵斩、俘获海盗数千,其头目在乱军中坠海身亡(亦有传言被内卫暗杀)。
参与叛乱的郑芝龙旧部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投降。
此战,大明水师以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宣告了朝廷对东南海疆不容挑衅的控制权。
海寇主力被歼,通往南洋的航线再次畅通。
虽然潜在的威胁仍在,但明面上的大规模抵抗已被粉碎。
孙元化趁机整顿福建水师,安插亲信,推行登莱的标准化和训练方法,初步将这支重要的海上力量纳入朝廷(更确切地说是改革派)的掌控之中。
京畿战场上,“破浪一号”的初次亮相,其心理震慑远大于实际战果。
后金军对这台“喷火冒烟的铁怪物”产生了本能的恐惧,其带来的混乱为明军反击创造了机会。
通州防线在周遇吉新军和满桂骑兵的拼死奋战下,终于稳住。
初战告捷后,“破浪一号”撤回进行紧急维修和改进。
沈渊深知这原始蒸汽船的脆弱,指示格物院和工匠着重解决锅炉密封、明轮效率和整体结构强度问题。
同时,他命令军械司加紧生产“百虎齐奔箭”的改进型号,并尝试为其配备发射爆炸弹丸的小型臼炮,增强其打击能力。
而武锐新军,则通过通州的血战,真正在旧军体系中立住了脚跟。
他们严明的纪律、高效的轮射、以及关键时刻敢于刺刀见红的勇气,赢得了满桂等宿将的尊重。
朱由检趁热打铁,擢升周遇吉为总兵官,专司新军编练,并下令从京营、边军中遴选忠勇之士,补充扩大新军编制。
一支完全忠于皇帝、采用新式战法的核心武力,开始加速成长。
海陆两线的胜利,如同两记重拳,狠狠砸在了暗中勾结的守旧势力脸上。
漕运审计小组在获得了皇帝更强硬的授权后,突破重重阻碍,逐渐厘清了漕运系统中骇人听闻的贪腐链条。
都察院依据内卫提供的部分确凿证据(源自魏忠贤的“遗产”),再次发动弹劾,此次目标直指几位地位更高的官员,包括一位致仕的南京户部侍郎和一位在籍的侯爵,罪名涉及侵占漕粮、勾结海寇(虽无直接证据,但嫌疑极大)。
虽然最终处置依旧需要权衡(朱由检并未立刻处死这些勋贵高官,多采取夺爵、罢官、抄没部分家产),但其产生的震慑效应是空前的。
反对新政的声音虽然仍在私下流传,但在公开场合已明显收敛。
他们意识到,皇帝和沈渊的组合,不仅拥有超越时代的理念,更具备了实施这些理念的强硬手腕和逐渐增长的武力后盾。
秋日的夕阳透过窗棂,洒在西暖阁内。
朱由检看着各地送来的捷报和进展汇报,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带着一丝轻松的笑容。
“先生,此番危机,可谓绝处逢生啊!”
他感慨道,“新军可堪大用,海寇授首,虏酋退避,朝中宵小亦暂时蛰伏。我大明,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丝曙光。”
沈渊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疲惫的笑意,但他眼神中的审慎并未减少:“陛下,此确为难得之胜,然绝非高枕无忧之时。”
他分析道:“皇太极退兵,乃权宜之计,其根基未损,实力犹存,经此一役,恐更加忌惮于我,下次再来,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东南海寇虽平,然根源未除,江南豪绅失利,必然怀恨在心,会用更隐蔽的方式阻挠开海与财税改革。”
“新军初成,规模尚小,需时间扩充锤炼;‘铁牛’更是雏形,距实用尚远。且此番两线作战,耗费钱粮无数,内帑与信债已近枯竭,开源之策,刻不容缓。”
朱由检点了点头,兴奋之情稍减,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先生所言极是。接下来,该当如何?”
沈渊沉声道:“陛下,当借此大胜之威,挟新军初成之势,行快刀斩乱麻之举!”
“其一,全力推动‘矿税整顿’与‘漕运折银’试点,哪怕只在北直隶、山东先行,也必须撕开缺口,为朝廷开辟稳定新财源。”
“其二,加速‘武锐新军’扩编至两万之数,并以其为样板,逐步开始在宣大、蓟镇等边军中推行新式操典和装备换装,哪怕只是部分精锐部队。”
“其三,督促格物院与登莱工坊,集中力量攻克蒸汽机实用化与燧发枪量产之最后难关。同时,筹备第二次规模更大的东渡远航,必须从海外带回实实在在的利润或资源,以坚定朝廷与商民之心!”
“其四,”沈渊目光微冷,“对江南……暂以安抚与分化为主,继续通过海贸利益拉拢部分商人,但对那些冥顽不灵、暗中作梗者,内卫需加强监控,搜集罪证,待时机成熟,再行雷霆一击!”
朱由检仔细“听”着沈渊的心声,确认其思路清晰,并无冒进之意,遂下定决心:“好!便依先生之策!朕与先生,便在这废墟之上,为大明真正奠定中兴之基!”
帝国的巨轮,在经历了险些倾覆的惊涛骇浪后,凭借着一系列超越时代的布局和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终于勉强扳回了舵轮,驶入了一段相对平稳,却依旧暗流涌动的航道。
破晓的曙光已现,但距离真正的天明,还有漫长而艰难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