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的初冬,寒意比往年来得更刺骨。
通州漕运码头上的骚乱,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水花,更是血色的涟漪。
李岩接获“先斩后奏”的密旨时,靖安营的刀锋已磨砺多日。
他没有丝毫犹豫,即刻点齐一千精锐,人衔枚,马裹蹄,趁着夜色直扑通州。
当晨曦微露,骚乱的人群正因饥饿与寒冷而躁动加剧时,靖安营已如神兵天降,完成了对码头的合围。
“奉旨平乱!跪地弃械者生,持械抗命者格杀勿论!”李岩的声音冷冽,透过初冬的薄雾,清晰地传遍码头。
乱民中混杂着真正的漕工,但更多的,是眼神凶狠、手持利刃的亡命之徒。
为首几人互望一眼,发一声喊,竟挥舞着棍棒钢刀,率先向官兵冲来!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将事情闹大,最好能引得官兵屠杀“无辜”漕工,激起民变。
然而,他们低估了靖安营的决心,也高估了乌合之众的勇气。
“放!”
李岩令旗一挥,前排燧发枪兵冷静地扣动扳机。
爆豆般的枪声骤然响起,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亡命徒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倒地。
一轮齐射,震慑全场。
真正的漕工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丢下手中棍棒,跪地求饶。
而那些核心的闹事者,还欲裹挟人群,李岩已亲率刀盾手与长枪兵压上。
刀光闪,血浪翻。
靖安营下手狠辣精准,专挑那些仍在鼓噪、持械反抗者下手。
不过一刻钟,码头上的抵抗便被彻底粉碎,尸横遍地,血流渗入冰冷的泥土。
幸存者皆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李岩勒住战马,目光扫过血腥的码头,声音不大,却带着铁锈般的寒意:“清理现场,甄别首从。所有尸首,悬首示众三日。告知往来商民,阻塞漕运、对抗朝廷,便是此等下场!”
通州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官府的驿马更快地飞向江南。
苏州,钦差行辕。
郑三俊正在审理一桩田地纠纷,涉事一方正是本地望族。
突然,亲随疾步而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郑三俊握着惊堂木的手微微一滞,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
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对着那原本气焰嚣张的士绅代表冷喝道:“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敢狡辩?看来不通大刑,尔等是不肯招认了!来人,锁拿下狱,严加审讯!”
那士绅代表顿时面无人色,他身后的家族,正是暗中资助通州骚乱的势力之一。
郑三俊此刻的雷厉风行,与之前的沉稳判若两人,无疑是对通州事件最直接的回应。
与此同时,镇江军营。
李岩的捷报与处理详情也已送到。
他看着报告中“悬首三日”的字样,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下令加强江面巡弋,对任何形迹可疑的船只,一律登船严查。
江南的士绅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北方的、毫不留情的铁腕。
歌舞升平的假象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了底下冰冷的刀锋。
京城,西暖阁。
朱由检仔细阅读着李岩和郑三俊分别送来的奏报。
通州流血,江南震慑。
他能“听”到,此刻江南那些密室中,定然充满了惊恐与更深的怨恨。
“先生,此举是否过于酷烈?”朱由检放下奏报,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他虽决心已定,但帝王心术,讲究恩威并施。
沈渊平静回答:“陛下,漕运乃国之命脉,阻塞漕运,形同掐住帝国咽喉。此风绝不可长。唯有以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让后来者望而生畏。且李岩将军处置得当,只诛首恶,协从不同,并未滥杀,已是立威之余,存了仁念。江南绅衿,惯以民意自恃,裹挟朝廷,此次正好让其明白,陛下维新的决心,不容任何挑战。”
朱由检默然片刻,缓缓点头:“也罢。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郑三俊在江南,动作也需加快了。”
“陛下圣明。通州之事,正给了郑钦差最好的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深挖下去,将那些藏在背后的硕鼠,一一揪出。”
皇明格物院,此刻却无暇顾及外界的风波。
薄珏和几位工匠,正围着一台更加复杂、连接着多个齿轮和连杆的蒸汽机模型,激动得满脸通红。
“动了!真的动了!”一个年轻工匠指着那在蒸汽驱动下,周而复始进行着“锻打”动作的连杆,声音颤抖。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模型,但其演示的原理却石破天惊——蒸汽的力量,不再仅仅用于提水或驱动纺纱,而是可以直接代替人力,进行重复性的重体力劳作!
“若以此原理造出巨机,用于铁器锻打、矿石粉碎、乃至驱动更庞大的机械……”薄珏目光灼灼,看向沈渊。
沈渊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知道,这才是真正开启工业革命大门的钥匙——蒸汽动力机械。
他强压下激动,沉声道:“集中全力,攻克材料与密封难关,尽快造出可用于实际生产的样机!所需银钱、物料,我来想办法!”
辽东,盛京。
皇太极也收到了通州骚乱与明廷血腥镇压的详细情报。
他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幽深。
“朱由检……沈渊……倒是够狠。”他低声自语,“内部如此动荡,竟还能下此狠手稳住局面。看来,想等其自乱阵脚,短期内是无望了。”
他的手指划过蒙古草原:“漠南诸部,尚未完全臣服。明廷的新军火器,又如此棘手……”
他沉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南下暂时受阻,那就先西征,彻底解决蒙古!同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获取明人的火器与格物之秘!”
他召来心腹,低声吩咐:“告诉潜伏在京城的人,重心转向格物院。无论是收买、绑架,还是窃取图纸,朕要看到实实在在的东西!至于孔有德那边,催他们加快仿制进度!”
江南,那座熟悉的密室。
烛光依旧,但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恐慌。
“疯子!北京那个皇帝是个疯子!还有那沈渊,李岩,都是刽子手!”
“通州上百条人命啊……说杀就杀了……”
“郑三俊已经在借题发挥,清查我等田产、账目,再这样下去……”
“海上……对,海上!通知我们的人,准备船只,必要时……暂避锋芒!留得青山在……”
漕渠的血浪,终于化作了劈开江南沉沉暮霭的一道惊雷。
只是这雷声过后,带来的不是甘霖,而是更激烈的对抗与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崇祯十四年的冬天,在血色与寒风中,缓缓走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