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的重新起用,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残破不堪的辽西防线。
这位曾令皇太极忌惮不已的宿将,尽管头上戴着“戴罪立功”的紧箍咒,但一旦回到他熟悉的战场,那份属于统帅的果决与狠辣便再次显现。
袁崇焕抵达山海关后,并未急于与后金寻求决战。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
凭借其旧日威望和皇帝授予的尚方剑,他连续斩杀了三名畏敌如虎、克扣军饷的参将、游击,其中一人甚至是祖大寿的旧部。
此举顿时震慑全军,一扫大凌河败后的颓靡之气。
紧接着,他摒弃了以往被动守城的思路,转而采取更积极的“堡垒推进,步步为营”策略。他并未大规模征发民夫,而是利用沈渊从“信用债”中挤出的专项经费,雇佣流民和部分军户,在锦州、宁远外围的关键节点,抢修、增筑了一系列小型火器堡垒(棱堡雏形)。
这些堡垒相互呼应,配置以登莱运来的新式火炮和京营调拨的标准化火铳,形成交叉火力网。
同时,他大量招募辽人组建“土营”(工程兵),专门负责挖掘壕沟、设置障碍,极大地增强了防御的韧性和层次。
皇太极闻讯,曾派兵试探性攻击,但在明军严密的堡垒体系和凶猛的火力面前,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后金军发现,眼前的明军似乎与以往不同,虽野战能力依旧不如己方,但依托工事和火器的防守却变得异常难啃。
袁崇焕用最务实的方式,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辽西防线,为“武锐新军”的成长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辽东的暂时稳定,让朱由检和沈渊得以将更多精力投向内部,尤其是关乎改革命脉的财政问题。
随着“武锐新军”规模的扩大、格物院研究的深入以及各地以工代赈的持续,仅靠“信用债”和抄没勋贵的家产已难以为继。
改革,必须触及帝国真正的经济根基——税制与商贸。
沈渊深知,直接改革全国性的田赋(“辽饷”等三饷已让百姓苦不堪言)风险太大,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巧妙,但同样阻力巨大的切入点:改革东南钞关(关税)与市舶司(海外贸易管理),并尝试推行“盐引折色”。
钞关与市舶司整顿: 他奏请朱由检,派遣由内卫、户部清吏及少数支持改革的年轻御史组成的“东南税计核查小组”,分赴扬州、杭州、泉州、广州等主要钞关和市舶司。明面任务是“厘清旧账,规范征收”,实则暗中调查贪腐、评估实际贸易量,为后续改革获取第一手数据。此举直接触动了东南沿海官僚与豪商集团的利益,抵触情绪极大,调查工作举步维艰。
盐引折色试点: 沈渊提出,在长芦、山东两个相对容易控制的盐场进行试点,允许盐商在缴纳部分现银(“折色”)后,即可获得相应盐引,并简化领取手续。目的是减少实物运输的损耗和官吏层层盘剥的空间,增加朝廷现银收入,并尝试打破盐引被特定商人垄断的局面。此议一出,不仅把持盐利的官员反对,连许多依附于旧盐法的晋商、徽商也纷纷表示不满。
面对沈渊伸向钱袋子的手,以江南士绅为首的反对势力,展现出了比北方勋贵更“文雅”却也更难缠的反击手段。
他们不再进行激烈的朝堂抗争,而是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软抵抗:
经济施压: 东南的商人们开始有意放缓货物周转速度,造成市面银根短暂紧缩,一些与内廷供应相关的奢侈品价格出现波动,试图以此向宫廷传递“改革扰民”的信号。
舆论造势: 江南籍的文人、致仕官员,利用其掌控的文化话语权,在诗社、文会中大肆抨击新政。他们不再直接攻击皇帝和沈渊,而是将矛头指向具体政策,撰写大量看似“忧国忧民”的策论、笔记,论证“钞关乃商旅血脉,轻动则天下困”、“盐法乃祖制,变之则生乱”,通过各种渠道在士林和民间传播,营造出一种“新政苛察,与民争利”的普遍舆论。
人才抵制: 他们暗中告诫族中子弟及门生,不得应募进入“格物院”或与新政相关的部门,继续将其污名化为“匠作之学”、“幸进之途”,从人才源头进行封锁。
这些手段,如同绵里藏针,让沈渊的改革拳头仿佛打在了棉花上,难以着力。
核查小组在地方遭遇各种阳奉阴违,数据收集缓慢;盐引折色试点也因商人的消极抵制和官员的暗中作梗,效果远低于预期。
“先生,江南之地,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啊。”朱由检看着核查小组举步维艰的报告,眉头紧锁。
他能“听”到那些东南官员表面上恭顺,心中却充满了敷衍和抵触。
“陛下,江南乃财赋重地,绝不能放任自流。”沈渊目光坚定,“软抵抗,恰恰说明他们不敢公然对抗皇权,只能以此等方式施压。既然如此,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提出了新的策略:
“样板”的力量: 加速登莱—辽东—朝鲜的海上贸易线路建设,由孙元化水师护航,鼓励商人绕过传统运河—长江航线,直接通过海路进行南北贸易。一旦此线路显示出更高的效率和利润,自然会吸引部分商人,从而对东南传统商业集团形成分化。
“技术”破局: 指示格物院,集中力量攻关与纺织、印染相关的机械改良(如借鉴水转大纺车思路,尝试设计更高效的纺纱机)。若能大幅提升北方自身的纺织效率和质量,便能减少对江南丝绸、棉布的依赖,从根源上削弱其经济挟制能力。
“帝心”独断: 建议朱由检,对东南方面采取“冷处理”,不直接下旨强行推进,但也不撤回成命。同时,加大对登莱、宣大等北方改革样板区域的支持力度,用北方的成功,反过来倒逼南方。
这是一场比拼耐心、智慧和综合实力的长期较量。
沈渊知道,经济改革的难度,远甚于军事革新。
这不仅仅是制度的变革,更是与千年以来形成的强大地方利益集团和思维惯性的对抗。
就在明朝内部为经济改革暗自角力之时,关外的皇太极,也并未闲着。
袁崇焕的稳健防御,让他意识到短时间内难以在辽西取得突破。
他将目光投向了更北方,投向了与明朝若即若离的朝鲜,以及辽西防线侧翼的蒙古察哈尔部。
新的战略包围,正在悄然形成。
帝国的内外局势,依然如同绷紧的弓弦,紧张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