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的夏初,烽烟再起,远比上一次更加炽烈。
皇太极显然汲取了教训,不再分兵过多,而是集中精锐,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蓟镇防线最脆弱的环节。
同时,他派出的偏师在宣大方向佯动,牵制明军兵力。其兵锋之锐,进军之速,让刚刚经历内耗、尚未完全恢复元气的明军措手不及。
长城沿线多处烽燧在一天之内相继燃起告急狼烟。
后金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冲破边墙,涌入京畿。
这一次,他们不再分散劫掠,而是如同一支攥紧的拳头,目标明确——通州,继而北京!
“陛下!虏骑已破石匣营,距密云仅一日之程!”
“蓟镇总兵吴国俊战死,所部溃散!”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入京师,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市面上流言四起,甚至有官员开始暗中将家眷财物送出城外。
皇极殿内,争论再起。一部分官员旧调重弹,或言迁都,或言议和,更有甚者,将此次入寇归咎于“新政扰天,以致干戈”,隐晦地再次将矛头指向沈渊。
然而,这一次,朱由检的态度异常坚决。
远航失败的风波与皇太极恰到好处的“配合”,反而让他看清了许多人的嘴脸,也彻底斩断了他内心最后的犹豫。
“够了!”他厉声喝止了无休止的争吵,“国难当头,唯有死战!再有言迁都、议和及攻讦实干者,立斩!”
他目光扫过沈渊、孙承宗等人:“孙师傅,统筹全局;满桂、卢象升,扼守要冲;周遇吉,尔之新军,乃朕之利刃,当用于最关键处!沈先生,所有新式军械、舟船,皆由你调度,务求克敌!”
决战的意志,自顶层悍然压下。
战场的第一焦点,再次落在了通州外围。
满桂、卢象升率领边军精锐,依托之前加固的工事,与后金前锋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箭矢如雨,炮火轰鸣,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满了鲜血。
满桂甚至亲自披甲,率家丁发起反冲锋,一度将敌军压退,自身亦身披数创,血染征袍。
然而,后金军主力源源不断,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明军防线多处告急,眼看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遇吉率领的武锐新军第一标、第二标共六千余人,如同磐石般投入了战场最吃紧的地段。
他们没有像传统明军那样结成了紧密却笨重的方阵,而是以一种相对松散但极具弹性的线式队列展开。
军官手中代表不同指令的旗帜与尖锐的铜哨声交织,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移动。
当后金骑兵凭借速度优势,试图绕过正面,冲击新军侧翼时,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燧发枪队,三排轮射!”周遇吉令旗挥下。
爆豆般的铳声以一种稳定到令人心悸的节奏响起,硝烟连成一片白色的死亡之墙。
改良后的颗粒火药赋予了铅弹更高的初速和更远的射程,燧发机构确保了在恶劣天气下依然有较高的击发率。
冲锋的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人仰马翻。
后金步兵紧随其后,扛着楯车,嚎叫着逼近。
然而,新军阵中并非只有火铳。
配置到哨(连)一级的轻型野战炮(借鉴了佛郎机结构,实现了子铳的初步标准化)发出了怒吼,发射的霰弹将楯车连同后面的士兵一同撕碎。
更有新装备的、被士兵们称为“震天雷”的原始手榴弹(铁壳、引信、黑火药),由臂力出色的掷弹兵奋力投出,在敌军密集处炸开,虽然威力有限,但巨大的声响和飞溅的破片带来了极大的心理震慑。
最让后金军胆寒的,是当他们付出惨重代价,终于靠近阵线,准备短兵相接时,明军火铳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溃退或寻求长枪兵保护,而是齐刷刷地亮出了套在铳口的、寒光闪闪的刺刀!
瞬间,火铳变成了短矛,配合着身后严阵以待的长枪兵,组成了密密麻麻的死亡丛林。
新军的战术,远则枪炮,近则刺刀,辅以手投爆炸物,形成了一道几乎没有弱点的移动堡垒。
后金军惯用的骑兵迂回、步兵强冲战术,在这支军队面前,效果大打折扣。
然而,皇太极毕竟是皇太极。
他很快发现了新军的弱点——兵力有限,机动性相对较差,且如此高强度的火力输出,对后勤补给是巨大的考验。
他下令改变策略,不再正面强攻新军阵地,而是利用骑兵数量优势,不断袭扰其侧后,试图切断其与主力和补给线的联系,同时加大了对满桂、卢象升等其他明军部队的压力,企图使其各自为战,最终崩溃。
战局再次陷入胶着,明军虽暂时稳住阵脚,但形势依然危急。
就在此时,沈渊寄予厚望的另一张王牌,终于到了亮出的时候。
通州河(北运河)上,伴随着更加沉稳有力的“轰隆”声和更加浓重的黑烟,三艘经过改进的蒸汽明轮船——“破浪二号”、“三号”、“四号”,呈品字形,逆流而上!
与初代的“破浪一号”相比,这些新船体型更大,结构更坚固,明轮效率更高,锅炉密封性和安全性也得到改善。
它们不再仅仅是搭载火箭巢的骚扰平台,而是真正的内河炮艇!
每艘船的船首和船尾,各安装了一门可以旋转一定角度的、由登莱工坊精心铸造的中型红夷大炮,两侧还保留了改进型的多管火箭发射器。
当这三艘不依赖风帆、喷吐着黑烟钢铁怪兽出现在战场侧翼的河面上时,对后金军心理造成的冲击是毁灭性的。
尤其是当它们侧过船身,舰炮齐鸣,沉重的弹丸呼啸着砸向后金军集结地和炮兵阵地时,更是引发了巨大的混乱。
蒸汽船的出现,不仅带来了强大的侧翼火力支援,更重要的是,它们极大地保障了通州前线明军,尤其是新军的后勤补给线。
后金骑兵再也无法轻易切断水路,弹药、粮秣、伤兵得以通过河道相对安全地转运。
陆上新军的坚韧如山,与水路蒸汽炮艇的机动打击,构成了一个奇特的、超越时代的攻防体系。
皇太极精心策划的攻势,在这块前所未有的“铁砧”与“铁锤”面前,终于被死死挡住,再难寸进。
连续猛攻数日,付出惨重伤亡却无法突破通州防线,后方又传来袁崇焕趁机出击,袭扰辽南的消息,皇太极深知事不可为,久战必失。他审时度势,果断下令撤军。
后金军如同退潮般,带着抢掠来的人口物资,再次消失在长城之外。
北京,又一次守住了。
但与上一次的惨胜不同,这一次,胜利的基础更加坚实。
武锐新军用实打实的战绩,证明了新式编练和装备体系的巨大优势;蒸汽炮艇虽仍显稚嫩,却展现了内河作战的颠覆性潜力。
捷报传回,京师沸腾。
这一次,质疑新政、质疑沈渊的声音,在铁与血的胜利面前,暂时偃旗息鼓。
朱由检站在西暖阁内,望着窗外欢呼的人群,长长地、真正地舒了一口气。
他能“听”到,这座城市的心声中,恐惧正在散去,一种名为“信心”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沈渊站在他身后,手中摩挲着一颗金灿灿的玉米种子,目光却已投向远方。
“陛下,我们赢了这一仗。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他轻声说道。
技术的铁火虽能砥定乾坤于一时,但要融化这千年帝国内部坚冰,需要的,是更深、更彻底的变革。
而希望的种子,已然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