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的盛夏,灼热的不仅是天气,更是帝国上下几乎要沸腾的空气。
新政督办总署的成立与王命旗牌的授予,如同在已近沸点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激起了最为剧烈的爆炸。
骆养性手持王命旗牌,带着内卫精锐与一队武锐新军组成的“执法队”,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江南心脏。
他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福海”号走私案牵扯出的、在江南士林中素有“清望”、实则与晋商及关外暗通款曲多年的致仕侍郎,钱谦益(注:借用历史人物,时间线略有调整)。
行动没有任何预兆。
黎明时分,执法队包围了钱氏在常熟的园林宅邸。
没有宣读罪状,没有法司会审,只有冰冷的缉拿。
钱家豢养的家丁试图抵抗,但在武锐新军装备的燧发枪与刺刀面前,如同纸糊般被瞬间瓦解。
钱谦益本人被从卧榻上拖起,冠带不整,面对骆养性出示的、盖有皇帝印玺和王命旗牌的缉捕文书以及部分密信证据,面如死灰。
“尔等……尔等这是矫诏!污蔑清流!士林不会放过你们!天下不会……”他的嘶吼在骆养性冰冷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钱公,”骆养性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有什么话,留到诏狱里去说吧。”
钱谦益被当场锁拿,其家族主要成员及核心管事亦被一并带走,家产抄没。
与此同时,在苏州、松江、扬州,类似的场景在短短数日内接连上演,共计七家与走私、通虏有重大嫌疑的江南豪绅被以雷霆手段铲除,其财产充公,族人流放。
血腥的清洗,让整个江南为之失声。
往日里高谈阔论的士子们闭门不出,诗酒唱和的画舫也变得冷冷清清。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他们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北廷的那头巨兽,不仅睁开了眼,更亮出了沾血的獠牙。
就在江南陷入一片血色恐怖之时,河南的局势也在急剧变化。
李岩提出的“均田免赋”口号,在灾荒与官绅压迫的双重催化下,如同野火燎原,迅速聚集起了大批饥民流寇。
一支打着“闯王”(此时尚未特指李自成)旗号的队伍突然攻破了洛阳附近的宜阳县,开仓放粮,声势大震。
消息传来,朝野震惊。
这不再是零星的地方骚乱,而是有组织、有口号的农民起义了!
朝堂之上,要求立即调派大军镇压的声音占据了上风。
甚至连一些支持新政的官员也认为,此风绝不可长,必须扑灭于萌芽。
然而,沈渊却力排众议。
“陛下,大军镇压,固然可平一时之乱,然其根源不除,今日扑灭一股,明日又生十股!且大军过处,玉石俱焚,更添民怨!”
沈渊在平台急奏,“臣请陛下,准臣亲赴河南,试行‘以新法解旧怨’之策!”
他的计划极为大胆:不以剿灭为首要目标,而是由他亲自带领一支精干队伍,包括内卫、格物院农技人员以及部分新军护卫,深入河南。
一方面,向流民展示朝廷推行“摊丁入亩”、严惩贪官、推广新作物以解民困的决心和具体措施;
另一方面,尝试与李岩等起义头目接触,看能否将其引导至支持新政、共同打击地方劣绅的轨道上来,甚至将其部分人员收编为维护地方秩序的“乡兵”。
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政治冒险。
朱由检凝视着沈渊,他能“听”到沈渊心中那份并非天真,而是基于对底层深刻理解与长远布局的决绝。
“朕准了。”朱由检最终点头,“但先生需带足护卫,周遇吉,你亲自率新军一营随行保护!若事不可为,当以先生安危为要!”
关外,沈阳城外的皇家工坊里,炉火日夜不息。
从江南辗转传来的、关于蒸汽机原理的模糊信息和草图,被皇太极视为至宝,集中了所有能找到的汉人巧匠进行仿制。
然而,进展极其缓慢。缺乏理论基础,没有精密加工设备,更没有标准化生产的理念,工匠们只能凭借经验和猜测,试图复制那“能自己动的铁牛”。
造出的模型要么无法持续运转,要么密封不严漏气,要么材料强度不够而炸裂。
一次试验中,锅炉爆炸甚至造成了数名工匠伤亡。
皇太极亲临工坊,看着那堆扭曲的废铁和垂头丧气的工匠,脸色阴沉。
“大汗,此物……原理看似简单,实则内藏乾坤,非一时之功可成啊。”工坊管事战战兢兢地汇报。
皇太极沉默良久,缓缓道:“继续试。不惜代价。另外,告诉南朝那边的‘朋友’,我们要更详细的东西,关于那铁牛的‘心’,还有那会爆炸的‘雷’!”
他意识到,技术的鸿沟并非轻易可以跨越。
但他也更加坚定,必须不惜一切手段,获取核心机密,或者,至少要让南朝无法安心发展。
河南,汝州地界。
沈渊的队伍与李岩率领的、已扩充至近万人的流民军,在一处刚刚被攻破的豪绅庄园外,形成了奇特的对峙。
沈渊没有摆出官军的威严,而是命人将携带的番薯、玉米分发给面有菜色的流民,并让格物院士子当场讲解种植之法。
他本人则与一身青衫、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与桀骜的李岩,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破旧木桌旁相对而坐。
“李公子,‘均田免赋’,固然快意,然则田如何均?赋免之后,朝廷百官、百万边军,何以供养?外虏入侵,何以抵御?”沈渊开门见山。
李岩冷笑:“沈阁老,朝廷若能均平,何来今日之乱?官绅不纳粮,却盘剥小民至死,这天下,早已没有了公道!”
“故而陛下与本阁,正欲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摊丁入亩’,此正是为了建立新的公道!”
沈渊目光锐利,“李公子饱读诗书,当知治国非是毁家纾难,而是兴利除弊。与我等一同铲除地方蠹虫,推行新法,使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岂不胜过带着这些饥民,朝不保夕,最终或被剿灭,或沦为流寇?”
李岩看着远处正在领取种子的流民,又看看沈渊身后那些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新军士兵,眼中闪过挣扎。
他深知沈渊所言有其道理,但多年的积怨与对朝廷的不信任,让他难以轻易点头。
“沈阁老,空口无凭。”李岩最终沉声道,“若要我等信你,便请先杀了这汝州贪酷知州,将其家产分于百姓,并立碑公示,永不加赋!”
这是一个投名状,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杀官,是挑战朝廷法度的底线。
沈渊看着李岩,又望向周围那些充满期盼与疑虑的目光,缓缓站起身。
“好!本阁便答应你!”
他转身对周遇吉下令:“即刻拿下汝州知州,查抄其府邸,若罪证确凿,……就地正法!其非法所得,半数分于在场灾民,半数充作本州推广新作物、兴修水利之用!”
命令一下,全场皆惊。
就连李岩,也愕然地看着沈渊,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魄力。
血与火,新政与旧怨,理想与现实,在这中原大地上,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碰撞与交融。
帝国的命运,正走向一个谁也难以预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