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笼罩着宣府以北的丘陵地带。
沈渊、李岩率领的“靖安营”及内卫精锐共四千余人,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流,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与干涸的河床之间。
他们避开了所有已知的官道和后金游骑频繁活动的区域,完全依靠熟悉地形的老夜不收和沈渊凭借记忆与简陋地图做出的判断前行。
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除了武器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队伍中听不到任何杂音。
沈渊走在队伍中段,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如同寒星,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皇太极用兵谨慎,大营外围必有暗哨游骑,必须万分小心……时间,时间不多了……
李岩紧随其侧,手握刀柄,如同警觉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此去九死一生,但若能成,便是报了沈大人知遇之恩,亦不负此生!
他们携带的装备极其特殊:除了每人标配的燧发枪和佩刀,还有大量捆扎好的、格物院最新试制的“雷火箭”。
这是一种大型的、依靠尾部稳定翼和改良火药推进的爆炸火箭,虽然准头堪忧,但覆盖范围极大,用于攻击密集阵型或固定目标效果惊人。
此外,还有数十门可以快速拆卸组装的轻型野战炮,以及大量的火药包和引火之物。
经过一夜又大半天的艰难跋涉和潜伏,在第二日黄昏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预定的潜伏位置。
一处位于后金大营侧后约十里,可以俯瞰其后营辎重区域的高地密林。
透过稀疏的林木和“视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后金营帐,尤其是那堆积如山的粮草垛和牲畜围栏,以及更远处,宣府镇城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与炮火轰鸣。
“大人,看!虏军的粮草大半囤积在那边!守卫似乎不算太严密!”一名夜不收低声道。
沈渊仔细观察着。
皇太极显然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攻城上,后营的守卫相对松懈,巡逻队的间隔也较长。
机会来了!
他立刻下达命令:“所有人,原地休息,进食,检查装备!李将军,你带一队最精锐的斥候,前出至距离虏营五里处,详细摸清其巡逻规律、岗哨位置以及最合适的突击路线!子时三刻,准时发动攻击!”
“末将领命!”李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挑选了数十名好手,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暮色中。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
夜空无月,只有稀疏的星斗闪烁着微光,正是夜袭的绝佳时机。
子时刚过,李岩带人返回,身上带着露水和草屑。
“大人,查清了!巡逻队每半个时辰一队,共三队交叉巡逻。粮草区东南角守卫最弱,有一条干涸的水沟可以隐蔽接近!突击路线已选定!”
“好!”沈渊眼中寒光一闪,“传令!
炮队即刻在前沿隐蔽位置架设火炮,目标——虏军攻城部队的后阵区域,覆盖射击!
‘雷火箭’发射组,紧随炮击之后,向同一区域进行三轮齐射!
所有火铳手和突击队,随我与李将军,直扑粮草区!
点火为号,得手后不可恋战,立刻按预定路线向西南方向的山林撤退!”
命令被迅速而无声地传递下去。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也明白这将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搏命之战。
子时三刻!
“放!”随着沈渊一声低沉而坚决的命令。
轰!轰!轰!
架设好的轻型野战炮率先发出了怒吼!
炮弹划过漆黑的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地砸向了正在宣府城下鏖战的后金军后阵!
虽然准头有限,但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背后的炮击,瞬间在后金军中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一幕出现了!
咻——咻——咻——!
无数拖着橘红色尾焰的“雷火箭”,如同来自地狱的火雨,从高地上腾空而起,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覆盖了更大范围的敌军后阵!
火箭落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被覆盖的后金兵马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敌袭!背后有明军!”
“火!火神!是明朝的火神!”
后金军攻城部队的攻势为之一滞,军心大乱!
几乎在炮火响起的同时,沈渊与李岩亲自率领突击队,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干涸的水沟,迅猛无比地扑向了后金粮草区!
守卫的後金兵被突如其来的炮火和火箭惊得目瞪口呆,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精准的燧发枪射击和猛烈的白刃突击砍翻在地!
“快!泼洒火油!点火!”沈渊厉声喝道。
突击队员们将携带的火油罐奋力掷向巨大的粮草垛,随即点燃了火把扔了过去!
轰!
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火借风势,瞬间便形成了冲天的大火!
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夜空,将整个后金大营的后半部分映照得如同白昼!
“粮草!我们的粮草被烧了!”
“快救火啊!”
后金大营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救火的呼喊声、被烧伤的惨叫声、军官的怒骂声、以及依旧不断落下的炮弹和火箭爆炸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毁灭的乐章。
中军大帐,皇太极被帐外的喧哗和冲天的火光惊动,他冲出大帐,看着后方燃起的熊熊烈焰和陷入混乱的军队,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苍白。
怎么可能?!明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沈渊……你竟然敢……
他立刻意识到,攻城计划彻底失败了!粮草被焚,军心已乱,背后还有这样一支神出鬼没、拥有恐怖火器的明军精锐,再继续攻城,无异于自取灭亡!
“传令!停止攻城!前军变后军,后军……灭火,不,就地组织防御,阻击那支明军!全军……撤退!”
皇太极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充满了屈辱与暴怒。
他知道,这一次,他败了,败在了一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奇技淫巧”和难以想象的胆略之下。
宣府镇城上,已经精疲力尽、准备殉城的守军,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外后金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看着其大营后方冲天的火光和传来的爆炸声,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天欢呼!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虏酋退了!我们守住了!”
而制造了这场奇迹的沈渊所部,在成功点燃粮草、给予后金军最大程度的打击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按照预定路线,如同他们来时一样,迅速地撤离了战场,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身后,只留下了一片火海、混乱的敌军和无尽的传说。
李岩在撤退途中,为掩护沈渊,身中数箭,力战而竭,被亲兵拼死抢回。
大人……末将……幸不辱命……
当第一缕晨曦照亮天际时,沈渊带着伤亡近半、疲惫不堪却斗志昂扬的部队,安全返回了明军控制区。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依旧冒着浓烟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因脱力和肩上的一道箭伤,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大人!”
蓟州行营,捷报传来。
“陛下!大捷!沈大人奇袭成功,焚毁虏军粮草大半,虏酋皇太极已仓皇退兵!宣府之围已解!”
朱由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接过军报的手微微颤抖。
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个字,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成了!先生……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他快步走到行营外,望着宣府方向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烟尘,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荡,仰天长啸:
“天佑大明!”
这一声长啸,包含了太多的压抑、担忧、屈辱与此刻喷薄而出的狂喜与自豪。
夜袭龙潭,火雨焚天。
沈渊以一场堪称经典的敌后破袭战,硬生生扭转了看似必败的战局,重创皇太极,保全了宣府,也保全了大明维新的希望。
经此一役,“沈渊”与“靖安营”之名,将真正威震天下,令敌胆寒。
然而,胜利的代价,同样沉重。李岩重伤昏迷,生死未卜;“靖安营”精锐折损近半;格物院库存的特殊火器消耗殆尽……
但无论如何,大明,在这场国运豪赌中,惊险地赢下了一局。
凛冬虽至,但希望的曙光,已刺破最深的黑暗,降临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