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竹海,掀起层层碧浪,簌簌声响如同六年前那个清晨的低语。溪边的青石上,一个身着素色布衣的少年正低头浣纱,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臂,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梢,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雪尘已经十五岁了。六年时光褪去了他眉宇间的稚气,身形拔高了许多,站在那里,已是个身姿挺拔的少年,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偶尔抬眼时,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那是六年山居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也是圣者境修为赋予的内敛。
六年间,他跟着苏夫人走遍了远离尘嚣的山野,从黑石山脉到东海之滨,最后在这片无人问津的竹海深处停下,搭了两间竹屋,一住便是三年。
没人知道,这个看似只会劈柴担水的少年,早已在两年前突破皇者境,一年前触及尊者境的壁垒,如今已是货真价实的圣者——整个大陆都屈指可数的顶尖存在。王者境之后越境极难?对他而言,六年间心境的飞跃,比任何苦修都更能滋养修为,尤其是在这片不染纷争的天地里,在那个温柔的人身边。
“雪尘,水开了,该煮茶了。”
竹屋门口传来苏夫人的声音,依旧清亮悦耳,只是比起六年前,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温润。她穿着一身浅绿的布裙,裙摆沾了些泥土,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采的野菌,笑容在阳光下格外柔和。六年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除了眼神里的从容更甚,容貌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向雪尘的目光,多了些看着孩子长大的欣慰。
雪尘应了一声,将洗好的纱巾晾在竹架上,转身走向竹屋。灶台上的陶罐咕嘟作响,水汽氤氲中,他熟练地取出茶具,用沸水烫过,再放入苏夫人采的野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韵律。
这六年,他们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没有厮杀,没有算计,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雪尘会跟着苏夫人认识草药,辨认野菜,学着编织竹器;苏夫人则会听雪尘讲他“小时候”的趣事(那些他编出来的乡野故事),教他读书写字,甚至在他“笨拙”地练习基础拳脚时,偶尔指点一二——她始终以为,雪尘只是个体质稍好的普通少年,最多算个炼体境的武者。
“还记得我们刚到海边的那年吗?”苏夫人坐在竹椅上,看着雪尘煮茶,忽然笑道,“你非要学渔民撒网,结果把自己罩在网里,被海浪冲得团团转。”
雪尘手一抖,差点把茶壶打翻,耳根微红:“姐姐怎么总提这个……那时候我才九岁,哪懂撒网。”
那是他们离开黑石城的第二年,在东海之滨的小渔村落脚。苏夫人靠给人缝补浆洗换些粮食,雪尘就跟着村里的孩子疯跑。有天看到渔民打渔,他一时兴起,偷偷解开一张小网跑到浅滩,结果脚一滑,网兜翻过来把自己裹成了粽子,海浪涌来,他挣扎着扑腾,溅起一片水花,最后还是苏夫人听到动静,又气又笑地把他捞上来。
“九岁怎么了?九岁就该知道,撒网要看风向,还要站稳脚跟。”苏夫人挑眉,接过雪尘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眼底漾着笑意,“那天你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惦记着网里有没有鱼,傻不傻?”
雪尘挠了挠头,也笑了。他当然不是真的傻,只是那时看着苏夫人跑过来时焦急又带着嗔怪的眼神,忽然觉得,偶尔“傻”一次,被她念叨几句,也是很有趣的事。那天晚上,苏夫人把他裹在被子里,用姜汤给他擦手脚,指尖的温度,比炉火还要暖。
还有三年前,他们刚找到这片竹海,决定定居下来。苏夫人想在屋后种些蔬菜,却发现地里有不少石头。雪尘自告奋勇要去清理,拿着小锄头挖了半天,手心磨出了水泡。苏夫人看到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晚上等他睡熟了,悄悄拿了药膏给他涂抹。第二天一早,他发现自己的锄头换成了一把打磨得光滑趁手的新木锄,旁边还放着一双苏夫人连夜缝的布手套,针脚细密,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那时候你总说,要快点长大,好保护我。”苏夫人看着窗外的竹海,声音轻缓,“现在真的长大了,比我还高了。”
雪尘的动作顿了顿。六年间,这样的瞬间太多了。他会在苏夫人砍柴时,“恰好”路过,接过斧头说“姐姐我来”;会在苏夫人夜里咳嗽时,“碰巧”煮好一碗姜汤;会在遇到野兽时,“运气极好”地捡到一块石头,吓跑对方——他始终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实力,只用最笨拙、最符合“普通少年”身份的方式,回应着她的照顾。
他知道,苏夫人对他的感情,是长姐对幼弟的疼爱,是乱世中相依为命的羁绊。而他的感情,却在六年的朝夕相处中,悄然变质。从最初的利用与观察,到后来的依赖与安心,再到如今,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便会涌起难以言喻的暖意。这份感情,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藏在每一次“碰巧”的关心里,藏在每一次听她念叨时的浅笑里。
“前几日去镇上换盐,听到有人说,黑石城那边好像又乱了。”苏夫人忽然提起,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过跟我们没关系了。”
雪尘点头:“嗯,这里最好。”
他早已通过藏锋阁的隐秘渠道得知外界的变化——黑石城在苏夫人离开后,被万宝楼彻底掌控,毒蝎谷一蹶不振,藏锋阁则在暗中稳步发展,青风村的父母安好,一切都如他六年前规划的那般。这些事,他从不跟苏夫人提起,她既然选择远离纷争,他便护着这份安宁。
夕阳西下,竹海被染成一片金红。雪尘在灶台前忙碌,苏夫人坐在旁边择菜,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炊烟从竹屋的烟囱里升起,与远处的云霞融为一体。
六年间,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黄昏。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却比任何厮杀与算计,都更让人觉得踏实。
雪尘看着苏夫人低头择菜的侧影,心中忽然无比清晰——圣者境又如何?藏锋阁的霸业又如何?都不及此刻灶台上的饭菜香,不及她鬓边沾染的一片落叶,不及这六年安稳的时光。
他端起刚炒好的野菌,笑道:“姐姐,吃饭了。”
苏夫人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中映着晚霞的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未来还会有多少个六年?雪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此刻的岁月静好,值得他用所有的实力去守护,用最平凡的身份,陪在她身边,一直走下去。
至于那些潜藏的实力与野心,就让它们永远藏在竹海的风声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