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秋意渐浓,玉兰树的叶子染上了淡淡的金黄,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铺了一地碎金。焚天谷和太初圣地的人离开后,城南宅院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连空气中的紧绷感都消散了许多。
念安和念稳的修炼愈发刻苦。经过一个多月的打磨,念稳的炼体境后期已稳固如山,一拳一脚都带着凝练的火劲,偶尔能引动空气中的火星,在青石地上留下焦痕;念安则将水灵根的细腻发挥到了极致,不仅能操控水流形成护盾,还能让水滴附着在肌肤上,起到缓冲卸力的作用,寻常磕碰根本伤不到她。
这日午后,雪尘正在院中指点孩子们修炼,影一带着墨长老走进来。墨长老依旧是那身灰色布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公子。”墨长老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如常。
雪尘点点头,示意他起身,目光却在他躬身的幅度上微微一顿。
待孩子们跑去一旁玩耍,雪尘才看向墨长老,淡淡道:“这次去黑风城收尾,还顺利吗?”
“回公子,血影教残余势力已清理干净,黑风城的秩序也交给了当地士族,一切妥当。”墨长老答道,语气中带着对雪尘的绝对服从。
雪尘“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和影一,缓缓道:“你们跟随我多年,忠心耿耿,我心中有数。但有些事,或许你们没注意到。”
墨长老和影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刚才墨长老行礼时,腰弯得太低了。”雪尘道,“换做寻常雇主,你会这样吗?”
墨长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微变:“属下……属下习惯了。”
“习惯,有时是好事,有时却会坏事。”雪尘走到石桌旁坐下,示意两人也坐,“焚天谷和太初圣地的人为何对我穷追不舍?除了血影教的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们——一个圣王境对我如此恭敬,换做是谁,都会起疑。”
影一脸色凝重:“公子是说,我们的态度暴露了您?”
“算不上暴露,但足够引人猜测。”雪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我要的是‘平凡’,是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只是个没修为的富家子弟。可你们的恭敬,就像在告诉别人‘这人不简单’,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
墨长老心中一紧,连忙道:“属下知错!日后定当注意,绝不再如此!”
他一直以为,对公子恭敬是分内之事,却没想过这会成为暴露公子身份的隐患。圣王境对一个凡人毕恭毕敬,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难怪中域的人会揪着不放。
“不是‘不再如此’,是‘尽量收敛’。”雪尘纠正道,“私下里不必拘束,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可能被窥探的时候,要把握好分寸。比如墨长老,你可以对我客气,却不必行如此大礼;影一,你带人护卫时,要像护卫真正的富家子弟那样,警惕却不张扬,别让人看出你们是受过顶尖训练的死士。”
他顿了顿,继续道:“藏锋阁的实力不能暴露,我的身份更不能暴露。你们的态度,就是最容易被抓住的把柄。一旦让人察觉到你们对我的‘敬畏’远超雇主与下属的关系,之前的伪装就白费了。”
墨长老和影一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公子要的不是表面的平凡,而是从内到外、无懈可击的“真实”——一个普通人该有的待遇,该有的相处模式,哪怕是身边人的态度,都要符合这个设定。
“属下明白了。”墨长老沉声道,“日后在外人面前,属下会以‘受雇的散修’自居,对公子保持客气,却绝不显露半分敬畏。”
影一也道:“属下会约束手下,言行举止都以普通护卫的标准来,绝不再露出破绽。”
“很好。”雪尘点头,“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容易被人观察的对象。只要你们稳住了,我的身份就多了一层保障。”
他知道,藏锋阁的人对他的恭敬发自内心,是多年积累的信任与臣服,要他们突然改变态度,并非易事。但为了长久的安宁,必须如此。王者以上境界难以以弱胜强,可一旦身份暴露,引来大帝境的存在,就算他是大圣境,也未必能护住家人。
“还有藏锋阁在落霞城的其他人。”雪尘补充道,“让他们也注意些,别私下里对我太过关注,更不要在公开场合提及我的名字,就当我是个普通的雇主,交易结束,两不相干。”
“是,公子。”墨长老领命,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传达这个命令。藏锋阁的人遍布落霞城各处,有的扮作商贩,有的扮作工匠,他们对公子的关注向来密切,确实需要好好约束。
接下来的几日,墨长老和影一开始刻意改变态度。
墨长老再来宅院时,不再躬身行礼,只是拱手道一声“雪先生”,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个受雇的散修,偶尔会与雪尘讨论几句修行界的琐事,言语间虽有分寸,却少了之前的小心翼翼。
影一带着护卫巡逻时,也收敛了一身的精悍之气,脚步不再像以前那样悄无声息,反而故意弄出些声响,遇到街坊邻居还会点头示意,活脱脱一群尽职尽责却没什么“背景”的护卫。
这种变化,起初让苏夫人和柳如烟有些不适应,私下里问雪尘:“墨前辈和影一他们……是不是生什么气了?”
雪尘笑着解释:“不是生气,是我让他们这样的。太过恭敬容易引人注意,普通些才好。”
苏夫人才放下心来,柳如烟却若有所思,她隐约猜到,雪尘是在为隐藏身份做更周密的准备。
变化不仅发生在宅院内外,连藏锋阁在落霞城的其他据点也受到了影响。
城南的“布庄”是藏锋阁的联络点之一,掌柜是个皇者境修士,以前每次看到雪尘路过,都会隔着窗户行一个隐晦的礼。如今却只是像普通掌柜那样,笑着打招呼:“雪老爷,今日要不要扯些布料?新到的云锦很适合夫人穿。”
城西的“铁匠铺”也是如此,铁匠师傅以前看到影一,总会多打一把趁手的匕首送给他,如今却只是按市价交易,还会“抱怨”几句铁矿涨价。
这些细微的变化,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潜移默化中完善着雪尘的“平凡”形象。
这日,雪尘带着念安和念稳去灵茶馆喝茶,恰好遇到了城主赵德。
“雪兄,好巧啊!”赵德热情地打招呼,他身后跟着几个幕僚,显然是刚商议完公事。
“赵城主。”雪尘起身回应,态度平和,没有丝毫谄媚,也没有过分疏离。
墨长老今日恰好“路过”,进来点了一壶茶,看到雪尘和赵德,只是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找了个角落坐下,自顾自地喝茶,仿佛与雪尘并不相熟。
赵德的幕僚中有个新来的文士,不认识墨长老,见他独自一人,还以为是普通修士,随口道:“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刚来落霞城的?”
墨长老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路过此地,歇脚而已。”
文士还想再问,却被赵德用眼神制止了。赵德知道墨长老的身份,虽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如此冷淡,却也不敢多言,只当是圣者境的脾气古怪。
雪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微微点头。墨长老的表现恰到好处,既没暴露关系,也没显得刻意疏远,符合“陌生散修”的设定。
“雪兄,令郎令嫒又长高了不少啊。”赵德转移话题,看向念安和念稳,眼中满是喜爱,“听说他们修炼很刻苦,真是虎父无犬子!”
“小孩子瞎练罢了,让城主见笑了。”雪尘笑道,语气中带着普通父亲的自豪,却又不过分张扬。
念安和念稳礼貌地喊了声“赵伯伯”,便低头继续摆弄桌上的灵果,乖巧懂事。
几人闲聊了几句城中的琐事,赵德便带着幕僚离开了。墨长老也喝完茶,起身告辞,自始至终,都没与雪尘再有过多交流。
茶馆里的其他修士看在眼里,只当雪尘和墨长老只是碰巧在此相遇的陌生人,没人再将他们联系起来。
“爹爹,墨爷爷今天好像不太高兴。”走出茶馆,念安小声问道,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墨长老的冷淡。
雪尘蹲下身,耐心解释:“墨爷爷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装作不认识我们,这样才能保护我们呀。”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像捉迷藏吗?”
“对,就像捉迷藏。”雪尘笑了。
回到宅院,影一前来汇报:“公子,按您的吩咐,藏锋阁在东域的所有据点都已收到消息,会注意与您的相处分寸。另外,中域那边传来消息,焚天谷和太初圣地似乎接受了‘雪尘只是个有圣王境朋友的富家子弟’的说法,暂时没有再派人来的迹象。”
“意料之中。”雪尘道,“没有确凿证据,他们不会轻易再动。我们的‘平凡’,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知道,中域宗门虽然暂时放弃,但肯定还在暗中关注。只要他继续保持下去,不给他们任何抓住把柄的机会,时间一长,他们自然会彻底放下警惕。
接下来的日子,落霞城风平浪静。念安和念稳的修为稳步提升,念稳成功突破到后天境初期,能将火灵气凝聚在拳头上,打出半尺长的火焰;念安也紧随其后,踏入后天境,操控的水流能形成数丈高的水墙,防御力大增。
雪尘开始教他们一些基础的实战技巧,比如如何利用地形,如何配合攻击。念稳的火焰拳负责正面突破,念安的水箭负责牵制和防御,姐弟俩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连影一都忍不住称赞:“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默契,将来定能成为顶尖的搭档。”
苏夫人和柳如烟则忙着为孩子们缝制适合后天境修士穿的灵甲,云溪依旧潜心炼丹,偶尔会拿出新炼制的“固元丹”,辅助孩子们稳固境界。
墨长老偶尔会来“拜访”,每次都带着一些“从别处淘来的”灵材,说是“抵一部分雇佣金”,与雪尘讨价还价几句,便匆匆离去,态度客气却疏离,完美扮演着“散修雇主”的角色。
这种平淡而充实的日子,正是雪尘所期望的。他知道,修行之路漫长,世间纷争不断,但只要守住这份平凡,守护好身边的人,便是最大的圆满。
这日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橘红色。雪尘站在院中的玉兰树下,看着念安和念稳在院中练习新学的合击之术,火焰与水流交织,映着孩子们的笑脸,温暖而耀眼。
墨长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这次没有躬身,只是站在一旁,低声道:“公子,藏锋阁传来消息,中域几大宗门最近在争夺一处上古秘境,暂时无暇顾及东域了。”
雪尘点点头,没有回头:“知道了。”
“那我们……”
“按兵不动。”雪尘打断他,语气平静,“秘境之争向来凶险,让他们去争便是。我们守好落霞城,守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墨长老沉默片刻,应道:“是。”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背影,心中却充满了敬畏。公子的强大,不仅在于修为,更在于这份在惊涛骇浪中守住平淡的定力。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藏锋”——收敛所有锋芒,只为守护心中的安宁。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夜幕悄然降临。宅院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与天边的星光交相辉映。
雪尘走进屋,苏夫人正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厨房出来,笑着说:“快洗手吃饭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灵菇炖鸡汤。”
“好。”雪尘笑着应道,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引来苏夫人一声浅笑。
念安和念稳缠着柳如烟讲修行界的故事,云溪则在收拾炼丹的工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温馨的笑语。
这便是雪尘想要守护的一切。
明面上,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一个普通的丈夫和父亲,为柴米油盐操心,为孩子的成长欣慰。
暗地里,他是能搅动风云的大圣境强者,却甘愿敛去所有锋芒,只做这落霞城一个平凡的“雪老爷”。
藏锋阁的人收敛了恭敬,世俗的目光不再聚焦,中域的纷争远在天边。
这样的日子,或许会持续很久,或许会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打破。但无论如何,雪尘都已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