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淡去,像一幅被水墨晕开的旧画。苏夫人牵着雪尘的手,走在蜿蜒的山道上,绯红色的纱裙拂过沾满露水的青草,留下淡淡的香痕。身后的城郭里,昨日的厮杀与喧嚣仿佛还未散尽,却已与他们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雪尘回头望了一眼,小小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恢复了孩童的懵懂。他的意识沉入识海,与藏锋阁的暗卫建立起最后的联系。
“海鲨。”他的声音在暗卫的意识中响起,平静而威严,与平日里软糯的童音判若两人,“黑石城的事,到此为止。玄铁精矿暂由苏夫人看管,无需介入。”
“是,主上。”海鲨的声音恭敬地回应,“是否需要派人暗中保护苏夫人?”
“不必。”雪尘淡淡道,“她是王者境,自保足矣。藏锋阁的重心,转向潜伏与发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传我命令,调暗卫,驻守青风村,暗中保护我爹娘哥姐的安危,不得暴露身份,非生死危机不得出手。”
“另外,通知各地分舵,收缩势力,低调行事,积蓄资源,重点培养炼体至宗师境的苗子,五年内,不许主动参与任何势力纷争。”
“若遇无法处理的危机……”雪尘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除非关乎藏锋阁根基存亡,否则,不许传讯给我。”
他需要时间沉淀,需要借随苏夫人同行的这段日子,梳理自身的境界,更需要让藏锋阁脱离黑石城的漩涡,在暗处悄然壮大。皇者境虽强,却非终点,尊者、圣者的境界如同遥不可及的星辰,他必须步步为营。
“属下明白。”海鲨领命,意识切断了联系。
雪尘的意识退出识海,眼底的深邃褪去,重新盈满孩童的清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苏夫人牵着的小手,掌心传来温暖而安稳的触感,心中竟生出一种久违的松弛。
前世孤苦,今生虽有父母疼爱,却早早背负起藏锋阁的重担,从未像此刻这样,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跟着身前的人往前走。
“在想什么?”苏夫人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看他,眼底带着柔和的笑意,“是不是累了?”
“没有。”雪尘摇摇头,小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就是觉得,这里的空气比黑石城好闻。”
山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拂过脸颊,确实比城里的血腥气和矿尘好闻得多。苏夫人被他逗笑了,放慢了脚步:“前面有个山泉,我们去歇歇脚,喝点水。”
山泉藏在一片竹林深处,泉水叮咚,清澈见底。苏夫人掬起一捧水,递到雪尘面前:“尝尝,很甜。”
雪尘凑过去喝了一口,冰凉的泉水滑入喉咙,带着一丝甘甜,他眯起眼睛,像只满足的小猫:“好喝!比听风苑的茶水还好喝!”
“你这小家伙,倒会说话。”苏夫人笑着,自己也喝了几口,眼神望向远方的山峦,带着一丝怅然,“离开黑石城,好像把那些烦心事都甩开了。”
雪尘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晃着小短腿,看着苏夫人的侧脸。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柔和了她平日里的凌厉与媚态,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呀?”他好奇地问。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苏夫人收回目光,看着他,“那里有很大的海,有永远开不败的花,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
“真的吗?”雪尘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一定很好玩!”
“嗯,很好玩。”苏夫人笑了,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她确实累了。从年少时的颠沛流离,到成为王者境的步步惊心,她习惯了用锋芒和算计包裹自己,习惯了在刀尖上跳舞。直到遇到这个孩子,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用童言童语化解了一次次危机,也让她紧绷的心弦,有了一丝松动。
或许,真的可以去看看海。
两人在山泉边休息了片刻,继续前行。苏夫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偶尔会跟雪尘说些路上的见闻——哪里的野果能吃,哪里的溪水有鱼,哪种鸟叫预示着要下雨。
雪尘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提出些天真的问题,比如“鱼会不会睡觉”“鸟妈妈会不会担心小鸟迷路”,逗得苏夫人笑意不断。
走到一处山坳时,遇到了几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看样子是要去前面的镇子赶集。货郎们看到苏夫人,都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惊艳,却被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气势震慑,不敢多看。
“这位夫人,前面山路不好走,要不要搭个伴?”一个年长的货郎善意地问道。
苏夫人刚想拒绝,雪尘却抢先开口:“叔叔,我们要去看海,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货郎们被他奶声奶气的声音逗笑了,年长的货郎指着西边的方向:“往西边走,翻过三座山,到了望海城,就能看到海啦。不过望海城是大城,规矩多,你们要小心些。”
“谢谢叔叔!”雪尘甜甜地说。
苏夫人感激地对货郎点了点头,牵着雪尘继续往西走。
“姐姐,望海城是不是有很多船?”
“应该是。”
“那有没有像鱼一样会飞的船?”
“……大概没有。”
“那有没有很大很大的鱼?比房子还大的那种?”
苏夫人被他天马行空的问题问得无奈又好笑,耐心地一一解答。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温馨得像一幅流动的画。
雪尘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势力纷争,没有阴谋算计,只有眼前的山路,身边的人,和对远方大海的憧憬。
他知道,这种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以苏夫人的身份和实力,不可能永远避开纷争,藏锋阁的发展也必然会遇到阻碍。但至少此刻,他可以暂时放下皇者境的重担,做一个跟着“姐姐”看世界的小孩。
正如他对藏锋阁的命令——非必要,不介入。他需要时间成长,藏锋阁需要时间壮大,而身边的这个女人,或许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傍晚时分,两人走到了一座小镇。镇子不大,只有一条主街,却很热闹。苏夫人找了家客栈,开了两间房。
晚饭时,雪尘捧着一碗米饭,吃得香喷喷的,小脸上沾了不少米粒。苏夫人看着他,忍不住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雪尘用力点头,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客栈的菜没有姐姐做的好吃。”
苏夫人一愣,随即想起在听风苑时,她偶尔会亲自下厨,这孩子尝过一次,竟记住了。她心中一暖:“等以后安定下来,姐姐做给你吃。”
“好耶!”雪尘欢呼雀跃。
晚饭后,雪尘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星空。小镇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几声犬吠和虫鸣。他的意识再次沉入识海,确认了藏锋阁的暗卫已就位,各地分舵也开始收缩势力。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他收回意识,打了个哈欠,爬上床榻。今天走了一天的路,虽然对皇者境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扮演“累坏的小孩”,还是要敬业的。
隔壁房间,苏夫人站在窗前,看着同样的星空,眼神复杂。她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有很多秘密,但她不想再探究了。
或许,就这样带着他,一路走到海边,也不错。
夜色渐深,小镇沉入梦乡。
雪尘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均匀的呼吸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跟着苏夫人前行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安心,也更……有趣。
至于未来会遇到什么,藏锋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都先暂时放下吧。
此刻,他只是雪尘,一个跟着“姐姐”去看海的小孩。
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