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九处地下基地,第七分析室。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银白色金属包裹的茧,墙壁布满吸波材料,空气经过多重过滤,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中央的防震平台上,那个从七星岗出土的非金非玉的匣子,在无影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几名穿着白大褂、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核谈判的研究员,正用各种尖端仪器对其进行扫描,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雷栋抱着胳膊站在观察窗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小陈在一旁低声汇报:“材质分析……无法归类,原子排列方式从未见过。能量读数极微弱但稳定,内部有复杂结构,但任何射线探测都被完全吸收或偏转,就像……就像它不想被看透。”
“废话。”雷栋哼了一声,“能轻易看透还叫‘异常’吗?”他的目光瞟向分析室角落。
韩迩梦正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基地食堂提供,他拒绝了咖啡因饮料,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指尖飞快滑动,浏览着内部数据库里关于类似不明物体的历史档案。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与如临大敌的研究员们相比,他悠闲得像是在咖啡馆刷社交动态。
“顾问Z,”雷栋走过去,“怎么样?有头绪吗?这玩意儿都快把那几位国宝级专家逼疯了。”他指了指那边头发都快薅秃了的老教授们。
韩迩梦头也没抬:“初步判断,这是一个信息存储与保护装置。材质具有维度折叠特性,能量场是加密锁。强行破译会导致信息自毁。”
“维度折叠?加密锁?”雷栋感觉自己的知识储备有点不够用,“那……能打开吗?”
“需要正确的密钥。”韩迩梦放下平板,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那个匣子,“或者,足够高的权限。”
“密钥?权限?上哪儿找?”雷栋傻眼。
韩迩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轻轻按在了冰冷的特种玻璃上,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尝试暴力突破,而是将自己的一丝意识,极其轻柔地、如同水滴渗透海绵般,贴近那个微弱的能量场。他不再试图“破解”,而是尝试“共鸣”,就像在七星岗做的那样,但更加精细,更加……带有目的性。
他回忆着接触匣子时闪回的那些破碎画面:星空、爆炸、那个充满焦急的意念……尤其是那个“活下去……找到……”的意念碎片。他将自己的精神频率,调整到与那股意念中蕴含的某种难以言喻的“特征码”尽可能同步。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相当于在不清楚对方协议的情况下,试图进行脑波级别的“握手”。一旦失败,反噬可能比信息过载更严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分析室里静得可怕。研究员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紧张地看着韩迩梦。雷栋屏住了呼吸。
突然,韩迩梦身体微微一颤,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脑海中再次闪过画面,但这次更加清晰、连贯了一些:
……无尽的星空背景下,一艘流线型、闪耀着幽蓝光泽的小型星舰,与他看到的碎片材质吻合,正在疯狂逃窜,身后是密集如雨的能量光束。星舰剧烈震动,警报凄厉。一个模糊的、与他本体韩逸梦有几分神似但更加焦急的面孔,或许是本体的一缕意识?或者是其他分身?在操控台前怒吼:“……走!快走!把它带走!去找……‘源点’……活下去……”
紧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冲击波,星舰四分五裂。那个匣子在爆炸光芒中被抛出,裹挟着一层微弱的护盾,坠向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地球。而那个焦急的意念,在彻底消散前,留下了一段极其复杂的、非线性的信息流,如同烙印般刻入了匣子的能量核心。
韩迩梦猛地睁开眼,踉跄后退一步,被雷栋扶住。他额头上满是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怎么样?”雷栋急切地问。
“读取到部分……日志碎片。”韩迩梦声音沙哑,“它来自……天外。是一场追击和逃亡的幸存者。携带重要信息,关于……‘源点’。”他隐瞒了关于本体和“活下去”指令的部分,只提供了客观情报。
“‘源点’?是什么?”雷栋追问。
“信息残缺,无法解析。可能是坐标,是物品,是概念,或者是……人。”韩迩梦摇摇头,那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再次涌上心头,比上次更加清晰。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沉重的、如同失去亲人般的哀恸。为了压制这种陌生的情感波动,他下意识地启动了信息处理模式,试图将其“参数化”: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冲击。类型:悲伤。强度等级:8.7。可能触发源:关联个体消亡或分离。生理反应:心率提升12%,呼吸频率增加,瞳孔微扩,神经递质……异常。”他像诊断机器一样分析着自己的状态,但那种“悲伤”的实质,依旧像一团迷雾,无法被完全解析。
雷栋看着韩迩梦苍白的脸和那双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的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你没事吧?看起来不太好。”
“能量消耗过度。情感模拟系统……受到未知数据冲击,需要重新校准。”韩迩梦找了个借口,试图用理性掩盖那不受控的情绪涟漪。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信息”,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数据,它们自带情感载荷,能够直接穿透他的逻辑防御。
就在这时,一名研究员突然惊呼:“有变化了!”
众人看向屏幕,只见那个一直毫无反应的匣子,表面那些黯淡的纹路,竟然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来,散发出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蓝光。在匣子顶部,浮现出几个结构复杂、绝非地球任何已知文明的符号,一闪即逝。
“它……它好像对顾问Z刚才的……接触有反应!”小陈激动道。
韩迩梦也看到了那些符号。他的核心记忆库深处,某个被封印的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他认识那些符号!那是六道星系使用的、一种极高权限的身份识别码的变体!这个匣子,不仅来自他的家乡,而且……似乎在验证他的“身份”?虽然因为他现在是分身且受压制,验证并未完全通过,但足以引起反应了。
“我需要这个匣子所有的分析数据,以及……尽可能多的、关于全球类似‘异常坠落物’的报告。”韩迩梦对雷栋说,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这不再仅仅是一个“有趣”的谜题,这关乎他的来历,甚至可能关乎一场发生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的、惨烈的星际冲突。
雷栋深深看了他一眼,从韩迩梦异常的反应和那句“天外”中,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点头:“好!我马上协调最高权限!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分析工作暂时告一段落,韩迩梦以需要休息为由,离开了基地。他没有回那个月租三百的阁楼,而是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了老王拉面店。已是深夜,店里没什么人。
王建国正在收拾灶台,看到韩迩梦,愣了一下:“韩大师?这么晚了?脸色这么差,快坐快坐!我给你下碗面,多加个蛋补补!”
热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上来。韩迩梦默默地吃着,热汤下肚,带来一丝暖意,却无法完全驱散盘踞在心头的那片冰冷的悲伤。他第一次觉得,食物带来的慰藉,似乎有了点……除了补充能量之外的意义。
“王老板,”韩迩梦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你明明活着,却可能……是某个重要的人或事物,唯一留下的痕迹,你会怎么做?”
王建国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用围裙擦着手,想了想说:“那得看是啥了。要是祖宗留下的念想,那就好好守着。要是……嗯,比如老婆孩子留给你的东西,那更得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着这个世界呗。”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人这辈子,总得有点念想,有点牵挂,不然活着多没劲呐。”
“念想……牵挂……”韩迩梦咀嚼着这两个词。那个匣子,那些破碎的画面,那个让他“活下去”“找到”的意念,是否就是他的“念想”和“牵挂”?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责任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这场红尘游戏,似乎突然增加了“寻找失落的过去”和“完成未竟使命”的隐藏主线,而他还不知道任务说明和完成奖励。
他低头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第一次觉得,这个曾经被视为“低维游乐场”的星球,似乎隐藏着比他想象中更深、更复杂的秘密。而他自己,也不再仅仅是一个迷路的游客。七星岗的匣子,像一把钥匙,不仅打开了一个神秘的容器,也悄然撬动了他心中那冰封的、属于“韩逸梦two”的某种东西。
“情绪样本库更新:悲伤,高强度,伴随责任感与迷茫。来源:疑似自身关联性重大事件回溯。处理建议:进一步收集数据,观察后续影响。”他在心中默默地记录着,试图用熟悉的方式掌控这失控的局面。
但这一次,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