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小镇车站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中。林晚星站在候车室的角落,看着江辰风将那个简单的背包甩到肩上,左臂的石膏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复查完……就早点回来。”她低声说着,将一个装着煮鸡蛋和包子的塑料袋塞进他手里,指尖冰凉。
江辰风接过,能感觉到她手的微颤。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重而复杂,里面包含了嘱托、安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照顾好叔叔阿姨,还有你自己。等我消息。”
他没有多言,转身验票,踏上了开往省城方向最早的一班客车。车窗玻璃因温差蒙着一层白雾,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林晚星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如同一个被遗留在孤岛上的剪影。
客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小镇。江辰风闭上眼,靠在并不舒适的座椅上,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省城的医院,而是那个隐藏在数百公里之外,充斥着权力与金钱博弈的漩涡中心——南州市。
“伤势恶化,前往省城求医。”这个借口天衣无缝,足以麻痹大多数监视者。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陆家不是刀疤那种街头混混,他们的眼线和手段要高明得多。
车子在国道上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田野逐渐变得陌生。江辰风拿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插上耳机,再次点开了周磊表哥昨晚发来的加密文件包。里面是关于“辰耀资本”和“跨江大桥”项目更详细的一些边缘信息,虽然依旧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指向性更加明确。
尤其是关于环评争议,文件里提到了一个关键名字——李牧,南州大学环境工程系的教授,也是最初对环评报告数据提出质疑的几位专家之一,后来在压力下保持了沉默。
李牧教授……南州大学……
江辰风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可能是他进入南州后,需要尝试接触的第一个目标。
数小时的车程后,客车抵达了省城长途汽车站。江辰风随着人流下车,没有做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出站,直接在站内购买了最近一班前往南州市的高速大巴票。
他像一滴水,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动作自然,没有丝毫异常。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不能确定赵助理的人是否跟到了省城,是否会在车站进行二次确认。
前往南州的大巴上,气氛明显不同。乘客的衣着、谈吐,都带着一种大都市特有的疏离感和快节奏。江辰风压低帽檐,靠在窗边,假装休息,耳朵却捕捉着车厢里零碎的交谈,试图从中获取任何与陆氏或当前商界动态相关的信息。
下午时分,大巴终于驶入了南州市区。高楼大厦如同钢铁丛林般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这一切,都与宁静的小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繁华。
江辰风在南州大学附近的一个老旧居民区下了车,选择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入住。房间狭小潮湿,墙壁上布满霉斑,但胜在隐蔽。
他放下背包,没有休息,立刻打开了旅馆那台吱呀作响的旧电脑。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城市,尤其是南州大学和陆氏集团总部周边的地理环境。
同时,他换上了一张在不记名网点购买的临时手机卡,拨通了周磊的电话。
“磊子,我到了。情况怎么样?”
“风哥,家里这边暂时没事。那个赵助理没再出现,不过……我感觉镇上好像多了些生面孔,在店外面晃悠。”周磊的声音带着担忧,“星星姐那边情绪还算稳定,就是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让她放心,我没事。”江辰风语气平静,“你继续留意家里的情况,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另外,帮我再查一下南州大学李牧教授的课程表和办公室位置,越详细越好。”
挂了电话,江辰风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一角,望向外面这座陌生而庞大的城市。霓虹初上,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从他踏入南州的那一刻起,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他就像一头孤狼,闯入了另一个强大族群的领地,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第二天一早,江辰风换上了一身看起来稍显成熟(在地摊买的廉价衬衫和西裤),戴着顶棒球帽,背着装有笔记本和资料的包,混入了南州大学熙熙攘攘的学生人流中。
他没有直接去环境工程系的教学楼,而是先去了学校的公告栏和图书馆,查阅了近期的学术讲座信息和校内报刊。他需要更自然地接近目标,而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直接闯进办公室。
在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区,他再次搜索了关于“跨江大桥”和环评争议的最新报道。舆论似乎被压制了下去,主流媒体一片沉默,只有少数几个边缘的环保论坛和自媒体账号还在零星地发声,其中多次提到了李牧教授曾经的质疑。
时机稍纵即逝,舆论的热度正在消退。他必须尽快行动。
下午,根据周磊表哥搞到的课程表,李牧教授有一节面向本科生的公共选修课——《环境伦理学》。江辰风提前半小时来到了阶梯教室,选择了一个靠后、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学生们陆续涌入,教室里充满了青春的喧嚣。江辰风安静地坐着,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稳,但眼神中的锐利却无法完全掩盖。
上课铃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清瘦、面容带着些疲惫和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上了讲台。正是资料照片上的李牧教授。
他的课讲得深入浅出,引经据典,不乏对现实环境问题的尖锐批评。但在讲到具体案例,尤其是涉及到大型工程项目时,他的语气会变得谨慎,甚至有些闪烁其词。
江辰风仔细地听着,捕捉着他言语中每一个细微的停顿和情绪的波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教授心中藏着事,承受着压力。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围上去提问,大多是关于课程内容。江辰风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人群散去,他才走上前去。
“李教授,您好。”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一个好学的大学生,“您刚才讲到大型工程的环境伦理困境,我深受启发。我最近对‘跨江大桥’这类项目的环评流程很感兴趣,特别是关于数据核实和公众监督方面,不知道您能不能推荐一些相关的资料或者案例?”
他刻意提到了“跨江大桥”,并仔细观察着李牧的反应。
果然,李牧教授在听到这四个字时,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拿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疏离而官方:“关于具体项目的环评,涉及商业机密和官方流程,我不便过多评论。相关资料你可以去图书馆查阅相关的法规和学术论文。”
标准的回避说辞。
“我明白。”江辰风没有气馁,反而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变得更加诚恳,“教授,我无意探听机密。我只是听说,在类似的项目中,有时会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一些重要的环境风险被低估或忽略,而敢于指出问题的专家,往往会承受不小的压力……”
他的话点到为止,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
李牧教授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江辰风一眼,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警惕。“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外校过来交流的,对环境伦理很感兴趣。”江辰风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李牧教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同学,做好学术研究就好,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抱歉,我下节课要开始了。”
说完,他不再给江辰风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向讲台。
第一次接触,失败了。李牧教授的警惕性很高,或者说,他承受的压力让他不敢与任何陌生人谈论这个话题。
江辰风没有纠缠,默默地退出了教室。走在南州大学梧桐树夹道的校道上,他并没有感到气馁。李牧的反应,恰恰印证了环评这件事确有隐情,而且水很深。
他需要另辟蹊径。
傍晚,他再次回到那家小旅馆,打开电脑,开始尝试从另一个角度切入——那些因为“跨江大桥”项目可能受到影响的下游湿地周边的居民和环保志愿者。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搜索相关信息时,房间外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其他房客的脚步声,在他门口似乎有片刻的停顿。
江辰风敲击键盘的手指,骤然停下。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缝底下,一片阴影悄然掠过。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