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链货车的驾驶室里弥漫着沉闷的引擎声和制冷机低频的嗡鸣。司机老刘是个闷葫芦,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一言不发,这正合江辰风的心意。他靠在椅背上,帽檐压得很低,假装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南州被甩在身后,但危机感并未远离。那个神秘的援助网络,能量之大、安排之周密,让他深感不安。他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自己,似乎正被这张网裹挟着,推向某个预设的方向。
他不能完全被动。必须尽快联系上王海川工程师,这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他悄悄拿出那个神秘人给的新手机,开机。屏幕亮起,通讯录里果然只有一个加密的号码。他没有拨打,而是取出SIm卡,换回了自己的临时卡。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确保安全。
货车中途在服务区短暂停靠。江辰风借口透气,躲进洗手间的隔间,用临时手机连上公共wi-Fi(经过多重跳转伪装),登录了一个海外加密邮箱。他给周磊发去了一封密文邮件,核心内容只有一个:“急需一个绝对安全的、非南州归属地的网络电话线路,用于联系关键人物。速办。”
他相信周磊和他那个技术宅表哥有能力搞定这个。现在,他需要等待,并确保自己在到达林城后,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来进行下一步。
与此同时,小镇上的气氛,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骤然降到了冰点。
午后,阳光正好,林家杂货店却门可罗雀,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林晚星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货架,就听到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她抬头,整个人瞬间僵住。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美妇。她穿着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颈间佩戴着光泽温润的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妆容精致,气质雍容华贵。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疏离,缓缓扫过这间在她看来堪称简陋的小店,最后,落在了林晚星身上。
不需要任何介绍,林晚星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种血脉深处隐隐的悸动和对方眼中与自己依稀相似的轮廓,都在昭示着她的身份——陆振宏的夫人,她生物学上的母亲,沈玉茹。
沈玉茹的身后,依旧跟着那个面容冷峻的赵助理,像个无声的影子。
林母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沈玉茹,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就想把林晚星拉到身后,像老母鸡保护雏鸟一样。
沈玉茹的目光掠过林母那带着敌意和恐惧的脸,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林晚星身上,开口了,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保养得宜的悦耳,却毫无温度:
“晚星,我是妈妈。”
妈妈。
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没有半分温情,只有一种宣告所有权的理所当然。
林晚星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让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有失态。养母则紧紧抓住她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陆……陆夫人。”林晚星艰难地吐出这个称呼,声音干涩,“您……您怎么来了?”
沈玉茹微微蹙了下精心描画的眉毛,似乎对“陆夫人”这个称呼很不满意,但她没有纠正,只是淡淡道:“我来看看我的女儿,需要理由吗?”她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她打量着林晚星,目光像评估一件商品:“瘦了些,气色也不太好。这小地方,终究是亏待了你。”
她语气里的轻蔑,像针一样刺人。林母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反驳,却被林晚星用力按住。
“陆夫人,我在这里很好。”林晚星挺直了脊梁,强迫自己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我的家人对我很好。”
“家人?”沈玉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们不过是暂时照顾了你十几年。现在,我来了,你该回到你真正的家人身边了。”
她不再给林晚星反驳的机会,目光转向林母,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傲慢:“林太太,感谢你们这些年对晚星的照顾。这张支票,是陆家的一点心意,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赵助理适时地上前,将一张早已填写好的支票,放在了柜台上。那一长串的零,刺得人眼睛发疼。
“拿走你的钱!”林母终于忍不住,声音尖利地喊道,眼泪涌了出来,“我们不要你们的臭钱!星星是我们的女儿!谁也别想把她抢走!”
沈玉茹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脸上显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冥顽不灵!血缘关系是几张钞票能买断的吗?晚星身上流着陆家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应该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在最顶层的圈子,而不是窝在这个小地方,跟着你们卖杂货,和一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纠缠不清!”
“不入流的小混混”,显然指的是江辰风。
林晚星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不是因为羞辱,而是因为愤怒。她可以忍受沈玉茹对自己的轻视,但无法忍受她诋毁自己最在乎的人!
“请您放尊重一点!”林晚星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辰风他比你们任何人都要……”
“都要什么?”沈玉茹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都要有骨气?都要真心?幼稚!”她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冷酷,“我告诉你什么是现实!现实就是,没有陆家女儿这个身份,你什么都不是!那个江辰风,更什么都不是!他只会拖累你,成为你回归陆家的绊脚石!”
她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林晚星的脸,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幼稚可笑的感情。立刻断掉!乖乖跟我回南州!否则,我不介意用点手段,让他和他那个破败的家,彻底明白,什么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赤裸裸的威胁,比陆振宏的电话更加直接,更加刺骨。
林晚星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写满了冷漠和掌控欲的脸,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不是想象中的温情脉脉,而是如同一场精心策划的、冰冷的收购案。
养母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林晚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她知道,沈玉茹说得出来,就做得到。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不会在乎碾碎几个“小人物”。
她不能连累辰风,不能连累养父母。
看着柜台那张象征着羞辱和切割的支票,看着沈玉茹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她心中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所有的情绪,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平静,甚至……带着一点顺从的脆弱。
她轻轻推开养母的手,走到沈玉茹面前,低下头,用一种带着哽咽和彷徨的语气,小声说道:“……我……我可以跟您谈谈吗?单独。”
沈玉茹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得意。她认为,这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女儿,终于在她的威逼下屈服了。
“可以。”她矜持地点点头,对赵助理使了个眼色。
赵助理立刻半强迫地将还在哭泣的林母劝进了里屋,并关上了门。小小的店铺前厅,只剩下“母女”二人。
“想通了?”沈玉茹好整以暇地看着林晚星。
林晚星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看起来楚楚可怜,她怯生生地指了指柜台上的支票:“钱……我们不要。但是……我养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我如果走了,希望您能保证,不要再让人来打扰他们安定的生活。”
沈玉茹满意地笑了,觉得这不过是小女孩临行前一点微不足道的孝心。“这个自然,陆家还不至于跟他们过不去。”
“还有……”林晚星咬了咬嘴唇,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我……我跟您回去。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沈玉茹的笑容瞬间收敛:“时间?什么时间?你父亲只给了三天!”
“我知道……”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哀求,“但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东西要收拾,有些……人情要了断。突然让我就这么走,我……我做不到。求求您,再多给我几天,就几天!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一切,我一定……一定乖乖跟您回南州!”
她演得极其逼真,将一个被迫离开熟悉环境、内心挣扎又不得不屈从的少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沈玉茹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看到她苍白的脸、含泪的眼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傲慢和对自己掌控力的自信占据了上风。
一个小镇姑娘,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无非是拖延几天,做无谓的心理挣扎罢了。逼得太急,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好吧。”沈玉茹松了口,语气带着施舍,“我再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我来接你。不要再耍任何花样,否则,后果不是你,也不是你在乎的任何人能承受的。”
她拿起柜台上的支票,随手撕碎,扔进垃圾桶。“陆家的女儿,不需要用钱来补偿外人。这几天,好好跟你这所谓的‘养父母’告个别吧。”
说完,她不再多看林晚星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玷污她的高贵,转身带着赵助理,径直离开了小店。
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
店铺里恢复了死寂。
林晚星站在原地,脸上那伪装出来的脆弱和顺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街道,缓缓抬起手,擦掉了眼角那滴为了演戏而逼出的泪水。
五天……
这是她用示弱和演技,为自己,也为不知身在何方的江辰风,争取到的最后缓冲期。
她拿出手机,看着依旧没有任何新消息的界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辰风,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