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陆家老宅这间华丽的囚室里切割出一道苍白的光痕。林晚星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在地毯上蜷缩着睡了半夜,身体因为寒冷和僵硬而微微发痛。
她迅速起身,将一切恢复原状,包括那台老式收音机的位置。镜中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比昨日更加清明沉静。昨晚那场无声的“通信”尝试,无论是否有效,都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心理支撑——她并非完全与世隔绝,至少,她在尝试战斗。
敲门声准时响起,依旧是安迪送来早餐,依旧是精致却明显透出冷淡的简餐。林晚星平静地接受,没有多问一句。安迪似乎对她的顺从感到一丝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放下托盘便离开。
林晚星慢慢吃着东西,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昨晚从“二少爷”的牢骚中获得的信息,让她意识到,除了陆振宏和沈玉茹,以及那位深不可测的三叔陆振英,陆家内部还有其他的、可能对现状不满的势力。这位“二少爷”,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哪怕只是获取信息的渠道。
但如何接触?她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房间,接触的人只有安迪和固定的女佣。直接询问显然不明智。
她想到了昨晚送餐的女佣,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里带着怯懦的女孩。或许可以从她身上着手?用最温和无害的方式,一点点松动这封闭的环境。
上午的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接近中午时,房门再次被打开,但这次进来的不是安迪,而是两个穿着灰色制服、戴着白手套、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
“小姐,夫人吩咐,带您去试穿今晚家宴要更换的礼服,并进行必要的仪态复习。”其中一个女人语气平板地说道。
家宴?林晚星心中一动。昨晚的公开宴会搞砸了,今晚是内部的家宴?这意味着她会见到更多的陆家人,包括那位“二少爷”?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顺从地跟着她们离开了房间。穿过依旧静悄悄的走廊时,她刻意放慢了些脚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两侧紧闭的房门和走廊拐角的装饰。她注意到,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似乎比她印象中多了几个,而且有几个女佣看到她时,眼神躲闪,匆匆低头走开。
气氛比昨天更加紧绷和诡异。
她被带到了三楼另一间更衣室,这次准备的是一件样式相对保守些的浅蓝色连衣裙。两个女人像对待精密仪器一样,为她更换衣服、整理头发,动作专业却毫无温度。期间,她们除了必要的指令,一言不发。
试衣结束后,她被带到一间小会客室。徐老师已经等在那里,脸色比昨天更加严肃。
“小姐,昨晚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徐老师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告诫,“陆家正值多事之秋,今晚的家宴,老爷子也会出席。你更要谨言慎行,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你的任务,就是表现得体、安静、顺从,明白吗?”
林晚星垂下眼帘:“我明白,徐老师。”
“很好。”徐老师点点头,开始更加严苛地纠正她坐姿、用餐仪态,甚至细化到眼神应该落在何处,对不同的长辈应该如何微笑。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锤炼,仿佛要将她彻底打磨成一件没有灵魂、只会执行程序的完美人偶。
林晚星忍受着,心中却一片冰冷。陆家这是要在丑闻之后,向家族内部展示他们对这个“新成员”的绝对控制力,用她的“完美表现”来掩饰和转移内部的裂痕与恐慌吗?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她又被送回了房间。晚餐依然是由那个怯懦的年轻女佣送来。
这一次,当女佣放下托盘,转身准备离开时,林晚星轻轻开口,声音柔和:“等等。”
女佣身体一僵,转过身,眼神慌乱:“小、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林晚星指了指托盘里的一小碟她没动过的精致点心:“这个,我没什么胃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拿去吃。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女佣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位被严密看管、传闻中惹了大麻烦的小姐会如此温和地对她说话,甚至还关心她。她受宠若惊,又带着本能的警惕,连连摆手:“不、不用了小姐,这不合规矩……”
“只是一块点心而已。”林晚星将点心往前推了推,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真诚的浅笑,“在这里,也没什么人能说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那抹笑容显得无害,或许是点心的诱惑,又或许是林晚星话语里那份同为“被困者”的淡淡寂寥,女佣的戒备稍稍松动,小声回答:“我……我叫小莲。”
“小莲。”林晚星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温和地说,“谢谢你来送饭。你去忙吧。”
小莲迟疑了一下,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拿起那块点心塞进口袋,低声说了句“谢谢小姐”,便匆匆退了出去。
门关上。林晚星脸上的温和褪去,眼神恢复冷静。这只是最微小的一步,用一点点善意和共情,试图在一个可能同样身不由己的底层佣人心中,埋下一颗或许未来能用得上的、关于“这位小姐似乎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的种子。她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
林城,物流园。
江辰风几乎一夜未眠。他反复分析着凌晨捕捉到的那段微弱信号,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来自林晚星,但那种特定的节奏感,让他心中的笃定越来越强。这让他对晚星的处境和心态,有了新的判断——她不仅在坚持,还在主动寻找联系和破局的方法。
这让他既心疼又振奋。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打开着一份新的文件。这是周磊表哥利用他的黑客技术,从一些海外离岸公司注册数据库和航运记录的边缘缝隙中,挖掘出的关于陆振英海外业务的一些可疑关联。其中提到陆振英控股的一家设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近两年与南美某国一个名声不佳的矿业家族有过数笔大额资金往来,而那家矿业家族,恰恰与辰耀资本在南美的一个资源收购项目存在竞争关系,甚至发生过暴力冲突。
信息依旧模糊,充满了“可能”、“疑似”、“关联”等不确定词汇,缺乏直接证据。但这已经足够勾勒出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陆振英与辰耀资本之间,或许并非简单的合作或利用关系,他们各自的海外利益,也可能存在交叉甚至冲突。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他思考片刻,决定不直接将这条线索发给那个神秘的幕后势力。对方显然知道得更多,主动提供价值有限的信息,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信息渠道。他需要换一种方式,引导或试探。
他再次登录那个用于联系“顾先生”的匿名邮箱,没有提及任何新发现,而是发送了一封看似询问后续进展的邮件:
“顾先生,昨夜的‘焰火’颇为壮观,想必已搅动一池深水。不知下一步,风向将吹往何处?陆家老宅之内,恐有池鱼之殃,可有良策护其周全?静候指点。”
邮件措辞谨慎,既表达了对昨晚行动的“赞赏”和对其效果的认可(暗示自己一直在关注),又委婉地表达了对林晚星(池鱼)安全的担忧,同时将寻求“良策”的姿态放低,把主动权交给对方,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对方对林晚星这枚棋子的真实态度和后续安排。
发送邮件后,他切换回监控舆论的界面。一夜过去,陆氏环评丑闻的热度并未消退,反而因为更多媒体的跟进和业内人士的讨论(其中不乏周磊暗中引导的水军和“知情人士”爆料),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陆氏集团的股价在海外市场早盘交易中已经出现大幅下挫,虽然陆氏紧急发布了措辞强硬的“澄清声明”和“追究法律责任”的公告,但市场信心显然受到了重创。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有几家原本与陆氏关系密切的媒体和财经账号,开始出现一些试图“理性分析”、“呼吁等待调查结果”、“提及陆氏以往良好社会贡献”的软文,这显然是陆氏反扑和公关灭火的开始。
战斗进入了对峙和消耗阶段。
江辰风关掉一些页面,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知道,接下来比的是耐力、资源,以及……谁先犯下致命的错误。
就在这时,那部神秘的新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加密信息弹出。解码后,内容让他瞳孔微缩:
“风浪正急,池鱼暂安,然笼边窥伺者众。三日后,陆氏内部审计会议,‘礼物’或有新篇。保持静默,待机而动。”
信息依旧简洁,但透露了几个关键点:晚星暂时安全;陆家内部现在有很多人在关注(或监视)她;三天后陆氏有一次重要的内部审计会议,辰耀资本可能在那时发动新一轮攻击;要求他继续潜伏,等待指令。
“内部审计会议……”江辰风低声重复。这确实是一个从内部引爆、打击力更强的时机。如果能在陆家高层和股东面前,抛出比环评造假更具杀伤力的内部财务或交易黑幕……
他仿佛能感受到,一张更精密、更危险的大网,正在南州上空缓缓收紧。
而他,以及被困在网中央的晚星,都必须在这张网完全落下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破网而出的路径。
他回复了同样简短的两个字:“明白。”
然后,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周磊的号码。
“磊子,三天后,陆氏集团内部审计会议。我需要你和你表哥,用尽一切办法,监控那段时间陆氏内网、尤其是高层之间可能的一切非正常通讯和信息流动,特别是与海外资金、关联交易、账目漏洞相关的关键词……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碎片,也要记下来!”
“明白,风哥!”周磊的声音充满干劲。
挂断电话,江辰风走到窗边,看着林城灰蒙蒙的天空。风雨欲来,而他和晚星,都已身在风雨之中,无法后退,唯有前行。
只是,下一次惊雷炸响时,他们是否能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