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的晨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成一片朦胧的灰白。林晚星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和衣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大床上,手腕上的红绳在晨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她坐起身,昨夜的惊心动魄和压抑并未随黑夜褪去,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清晰、更加紧迫的危机感。
家宴上的剑拔弩张,老爷子那句意味深长的“多看看,多听听”,二房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怀疑,沈玉茹惊弓之鸟般的恐慌……以及,那个突然指向她的、关于“巧合”的指控。所有这些,都让她明白,自己不能再被动地困守在这个房间里。
她必须主动去“看”,去“听”,去了解这座巨大囚笼的真实构造,以及潜伏在其中的毒蛇与猎人。
早餐依旧由小莲送来。今天的她,脸色似乎比昨日更差,眼圈泛红,送餐的动作也有些心不在焉,放下托盘时甚至差点碰翻了牛奶杯。
“对不起,小姐!”小莲慌忙扶住杯子,声音带着惊慌。
“没关系。”林晚星看着她,声音温和,“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小莲咬了咬嘴唇,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低声道:“没、没什么……就是家里有点事。”
林晚星没有追问,只是将托盘里一块精致的火腿三明治推到小莲面前:“这个给你吧,我没什么胃口。吃点东西,可能心情会好一点。”
小莲怔了怔,看着那块三明治,又看看林晚星平静温和的脸,眼圈似乎更红了。她没再推辞,低声道了谢,将三明治快速揣进围裙口袋。
“如果有什么难处,也许……可以跟我说说。”林晚星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比憋在心里好。”
小莲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小姐,您……您自己也要小心。”说完,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收拾了一下托盘,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那句“您自己也要小心”,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了林晚星心上。连一个最底层的女佣,都能感觉到这座宅邸里弥漫的不祥气息,并且对她这个“小姐”流露出近乎本能的同情和担忧。
这更坚定了她要出去看看的决心。
上午,安迪再次出现,这次不是带她去“训练”,而是告知她,由于“特殊时期”,她暂时不能离开房间,所有“课程”暂停,让她“静心休息”。显然,沈玉茹在经历了昨晚的惊吓后,决定采取最保守的策略——彻底隔绝她与外界的一切接触,直到风头过去。
房门被再次锁紧。但这并不能阻止林晚星的“观察”。
她走到窗边,仔细研究着窗户的结构。这是老式的双层玻璃窗,外层有精致的雕花铁艺防护栏,从内部无法打开。视线穿过玻璃和栏杆,可以俯瞰楼下一部分花园。花园里,有几个园丁在沉默地修剪花木,远处,隐约能看到穿着黑色西装的安保人员的身影,比前几天明显增加了。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内每一个角落。除了那台老式收音机,还有床头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黄铜壁灯,一个装饰用的、镶嵌着贝壳的首饰盒,以及墙角一个高大的、摆放着几本精装古籍(估计只是装饰)的红木书架。
她走到书架前,随意抽出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仿古精装版),翻开,里面是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书页,显然从未被人阅读过。她又抽出另一本,同样如此。当她试图抽出最底层一本看起来更旧、书脊有些破损的线装书时,却发现那本书似乎被卡住了,或者……后面藏着什么东西?
她心中一凛,小心地左右晃动,将那本线装书取了出来。书后面,空无一物,只有积着薄灰的书架背板。但她用手轻轻敲击那块背板,声音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空一些?
她不敢贸然行动,只是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也许这只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巧合,也许是以前屋主留下的什么无关紧要的暗格。
时间在看似平静的囚禁中缓慢流逝。林晚星大部分时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似发呆,实则耳朵始终竖着,捕捉着门外走廊里偶尔传来的、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低语声,甚至……压抑的争执声。
下午晚些时候,她听到门外似乎有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能听出不满的年轻男声: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就想看看那个‘灾星’长什么样!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都怪她!”
是陆展鹏!那个二房的“二少爷”!
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惶恐的声音在劝阻:“二少爷,您小点声!夫人吩咐了,谁也不能打扰小姐休息!您快回去吧,让夫人知道就麻烦了!”
“怕什么!我大伯现在自身难保,还有空管我?”陆展鹏的声音带着不屑,“我就看一眼!开门!”
“二少爷,不行啊!钥匙在安迪小姐那里,我这里没有……”
争执声渐渐远去,似乎是那个劝阻的人半拉半劝地把陆展鹏带走了。
林晚星的心却提了起来。陆展鹏对她的敌意和好奇毫不掩饰,而且他似乎认定昨晚的丑闻与她有关。这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极度自负、莽撞、对家族现状不满的年轻人,往往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也最容易泄露信息的突破口。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陆展鹏,关于二房,关于他们与陆振宏、陆振英之间的具体矛盾。
傍晚,送晚餐的换了一个人,是一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佣,一言不发,放下餐盘就走。显然,小莲可能因为早上的“多嘴”或“失态”被换掉了。
这更印证了林晚星的判断——沈玉茹在严密控制,任何一点可能的“漏洞”都会被立刻堵上。
夜深人静时,林晚星再次打开了那台老式收音机。这一次,她没有调到那个废弃的内部频道,而是尝试搜索其他可能隐藏的、微弱的信号。旋钮在某个频段边缘,再次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电流噪音完全淹没的、有规律的“滴滴”声,非常快,非常短促,像是某种电子信标或者定时信号。
这声音与她昨晚尝试发送敲击密码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加机械化,也更加……隐蔽。是那个第三方势力在测试或激活他们的“发射器”吗?
她不敢确定,也无法解码。但她将这声音的特征和出现的大致频率记了下来。
随后,她再次尝试用敲击密码,向那个虚无缥缈的“外界”发送了更简短的信号:
“安,困,有耳,有险,待机。”
她不知道江辰风是否能收到,甚至不知道这信号是否能传出去。但这已成为她在绝对孤寂中,保持清醒、维持希望的一种仪式。
林城。
江辰风几乎彻夜未眠。周磊那边按照他的新指令开始行动,几条真假难辨、意在搅浑水的“爆料”开始在一些边缘平台小范围流传,虽然暂时没有掀起太大波澜,但种子已经撒下。
他反复分析着那段危险的第三方加密信号,以及后来侦测到的、疑似信标的微弱“滴滴”声。他尝试用各种已知的编码方式去破解,但都失败了。信号使用的显然是自定义的、一次性的加密协议,极其专业。
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技术手段相当高明。
周磊表哥那边对陆氏内网的监控也暂时没有突破性发现,只捕捉到一些加密程度极高的内部通讯流量异常增加,但无法解读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审计会议只剩下不到48小时。
江辰风的焦虑感与日俱增。那个“笼有自保机制”的回复,并未能真正安抚他。他无法想象晚星在那个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如何“自保”。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力感淹没时,周磊突然发来了一条紧急加密信息:
“风哥!有发现!我表哥通过一个很偏门的路径,监控到陆氏集团一个外部合作的数据备份服务器,在昨晚凌晨有异常访问记录!访问Ip经过多层跳转,但最终落脚点指向南州市区一个商业写字楼,那层楼注册的公司是一家做海外贸易咨询的小公司,表面看和陆氏毫无关系。但我表哥顺着这个公司的注册信息挖下去,发现它其中一个很少露面的股东,是……是陆展鹏的母亲,也就是陆家二房媳妇的一个远房表亲!”
陆展鹏?二房?
江辰风精神一振!他立刻将这条信息与之前截获的“二少爷”在废弃频道里的牢骚联系起来。二房对现状不满,陆展鹏性格冲动,对林晚星有敌意……现在又发现二房可能通过隐蔽的关联公司,在异常时间访问陆氏的外部数据服务器?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二房在偷偷调查陆氏的核心数据?他们想干什么?是在搜集陆振宏的罪证以备不时之需?还是……与那个第三方势力有关联?
“能查到访问的具体内容吗?”江辰风立刻追问。
“很难,服务器日志被清理得很干净,只留下这点蛛丝马迹。我表哥说,对方也是高手,但可能时间仓促,或者没想到有人会从这么偏的路径去查。”周磊回复,“不过,他尝试还原了一小段被删除的临时缓存文件碎片,里面好像有提到‘关联交易’、‘资金流水’、‘海外凭证编号’之类的关键词,还有一串很长的、像是账户号码的数字片段。”
关联交易!资金流水!海外凭证!
这指向性太明确了!二房在偷偷搜集的,很可能就是能够直接证明陆振宏违规甚至违法操作的核心财务证据!也就是第三方信号里提到的“关键账册”的一部分!
二房和第三方势力,很可能是一伙的!或者,至少二房在为第三方提供关键的情报支持!
那么,陆展鹏对林晚星表现出来的敌意和好奇,除了个人情绪,是否也可能包含了某种试探,或者……是在为后续可能的行动(比如嫁祸、挟持)做铺垫?
这个发现,让江辰风既感到毛骨悚然,又看到了一丝亮光。如果二房是第三方势力的内应或合作者,那么他们的行动必然受到陆家内部关系的制约,不可能肆无忌惮。同时,这也意味着陆家内部的裂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致命。
他需要立刻将这个信息,以一种不会暴露自身情报来源的方式,传递给那个神秘势力,让他们重新评估“笼”内的危险来源,特别是来自二房和陆展鹏的威胁!
他迅速编辑信息,用隐晦的措辞暗示“内部枝节或有异动,须留意年轻气盛、心怀怨怼者接近‘鸟’笼”,并将“关联交易”、“资金凭证”等关键词模糊地嵌入其中。
信息发出后,他感到一阵疲惫,但眼神却更加锐利。
棋局越来越复杂,棋子越来越多。而他手中能打的牌,依然有限。
他看向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新的一天,距离风暴的中心,又近了一步。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坚定:“晚星,无论有多少条毒蛇在暗中窥伺……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在它们噬咬之前,先折断它们的毒牙。”
荆棘之路已然展开,而猎人,必须比猎物更早看清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