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访客”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晚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继续她的“学习”,但全部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弦,留意着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摄像头冰冷的存在感如芒在背,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解读、分析。江辰风那句“已知”和“配合即可”像是一道模糊的指令,她只能揣测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个暂时安全、埋头用功、对未来茫然不知的避难者。
第二天上午,时间在翻动电子书页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走神中流逝。就在她以为“访客”可能不会在白天出现时,门铃响了。
不是预想中的粗暴闯入,而是礼貌的、间隔规律的三声。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提,放下平板,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程立华。
她依旧穿着得体的米白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公文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那双眼睛,锐利而平静。没有随从,没有保镖,只有她孤身一人。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
程立华点点头,走进套房,目光迅速而不着痕迹地扫过客厅,在几个特定位置(恰好是摄像头隐藏的地方)略微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看向林晚星,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职业化的微笑。
“林同学,又见面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学习。”她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她们真的是在学院办公室进行一场普通的师生谈话。
“程院长。”林晚星关上门,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请坐。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程立华在沙发坐下,将公文包放在膝上,双手交叠,“时间有限,我们直接一点。我知道江辰风律师‘暂时不便露面’,也知道你现在需要一个……更清晰的指引。”
她开门见山,甚至直接点出了江辰风,语气笃定,显然对情况有相当的掌握。
林晚星在她对面坐下,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矿场的事情,我很遗憾,但也证明了我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程立华缓缓说道,目光落在林晚星手腕不经意露出的红绳上,停留了一瞬,“陆振英已经急了。他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力量,这说明你手里的东西,比他表现出来的更让他恐惧。江律师的反击很漂亮,但也彻底激怒了他,现在双方都进入了更危险的暗战阶段。”
“程院长今天来,是为了给我更具体的警告,还是有什么新的‘学术指点’?”林晚星问,语气听不出波澜。
程立华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像是欣赏,又像是无奈。“两者都有。首先,我来确认一件事——你,或者江律师,是否已经察觉到这里并非绝对安全?”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客厅的某些角落。
她在暗示监控!她知道这里被监控,甚至可能知道是谁干的!
林晚星心中震动,但脸上依旧平静:“程院长指的是?”
“有些眼睛,无处不在。”程立华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父亲留下的笔记里,除了那个符号,还有一句话:‘信任是奢侈品,尤其在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舞台上。’我想,你现在应该能理解这句话了。”
她直接提到了她父亲,也就是那个老会计师!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承认。
“您父亲的事,我很遗憾。”林晚星顺着她的话说,同时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程立华的眼神黯了黯,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恨意,虽然很快被掩饰过去。“遗憾改变不了什么。我花了二十年,才勉强拼凑出一些真相的碎片。他是因为不肯在一份关键文件上使用那个‘印记’,并试图保留副本,才被灭口的。那份文件,很可能就是‘Vh-7703’项目最终封存物品的确认清单。”
清单!又是清单!那个神秘电话也提到了“清单”!
“您找到那份清单了吗?”林晚星问。
程立华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没有。原件可能随着当年的封存物品一起消失了,或者被核心人物掌握。我父亲保留的副本,在他‘出事’后也被人从家中搜走。我只来得及从他一些零散的、加密的个人记录里,推断出清单的存在和大致内容——它记录了通过那个项目转移和封存的资产、文件、甚至……一些人的‘承诺’或‘把柄’。那是一份足以让很多人身败名裂、甚至引发更大震荡的东西。而开启或者验证那份清单真伪的‘钥匙’,就是你手上那个符号对应的实物。”
她的解释,与林晚星自己的推演惊人地吻合,并且提供了更多细节。
“所以,陆振英想要钥匙,不仅是为了抹去过去,更是为了控制这份清单?”林晚星追问。
“控制,或者彻底销毁。”程立华点头,“取决于清单上的内容对他当前处境的利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允许清单落到对手,比如江辰风,或者……官方调查组的手里。”
“那您呢,程院长?”林晚星直视着她的眼睛,“您想得到钥匙和清单,是为了替父报仇,还是为了……学术研究?”
程立华与她对视,目光中没有闪躲,只有一种沉淀了多年的复杂情绪。“两者皆有。我父亲的公道,我一定要讨。但更重要的是,那段扭曲的历史,那些被掩盖的罪恶,不应该永远沉没。它关乎规则,关乎公正,也关乎这个国家某一阶段发展付出的真实代价。作为一名研究者,我有责任将它揭示出来,哪怕只是一部分。”她顿了顿,“当然,我也需要自保。知道得太多,本身就是一种危险。我需要筹码。”
“您认为我是您的筹码?”林晚星的语气依然平静。
“不完全是。”程立华微微摇头,“我认为你是一个契机,一个可能打破僵局的变量。你有钥匙,你和陆家有难以切割的纠葛,但你本身相对‘干净’,而且,你身边有江辰风这样有能力、有决心的人在行动。我们或许可以……有限度地合作。”
“合作?如何合作?”林晚星谨慎地问。
“信息共享,时机配合。”程立华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薄薄的U盘,放在茶几上,推向林晚星。“这里面,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关于陆振英及其关联方在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部分可疑商业活动和经济往来的分析报告,以及一些旁证材料的索引。有些内容,或许能对江律师目前的调查形成补充或提供新方向。作为交换……”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确保只有近距离的林晚星能听清:“我需要你,在确保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如果有一天,那把钥匙真的开启了什么,或者你接触到清单的相关信息,请让我知道。不需要细节,只需要一个确认。这对我完成父亲未竟的研究,至关重要。同时,我也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为你提供必要的信息预警和……学术身份上的掩护,如果你需要更长时间‘进修’的话。”
这是一个交换。程立华拿出她多年研究的干货(或许是部分),换取一个未来的、可能的关键信息确认,并承诺提供一定庇护。听起来似乎公平,甚至程立华显得更有诚意。
但林晚星没有被表象迷惑。程立华的研究资料价值巨大,但她的真实目的可能不止于研究和报仇。她需要确认钥匙开启的东西,或许也是为了她自己能掌握那份“清单”的力量?而且,她如何保证她提供的信息完全真实,没有陷阱?
“我需要时间考虑,也需要和江律师沟通。”林晚星没有去碰那个U盘。
“当然。”程立华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她站起身,“U盘你可以留下,密码是你论文提交日期倒序。在你确认合作前,里面的核心文件是加密的,你只能看到目录和摘要。等你,或者江律师,觉得可以了,再联系我。我的私人邮箱,在U盘的说明文件里。”
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客厅,最后目光落在林晚星脸上,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小心眼睛。”
然后,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林晚星站在原地,看着茶几上那个银色的U盘,又抬头看了看摄像头可能隐藏的位置。
程立华的到来,像是往已经暗流汹涌的湖面又投下了一块石头。她带来了极具价值的信息,也带来了更复杂的合作邀约和潜在的算计。她明确点出了监控的存在,是示好,也是示威——她对这些暗中的手段了如指掌。
江辰风知道她会来吗?那句“访客”和“配合即可”,是否包含了与程立华接触的默许甚至安排?
林晚星走回沙发,没有立刻去动U盘。她需要将这次会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程立华的每一个表情和暗示,都记录下来,分析清楚,然后……等待江辰风的下一个指令。
访客来了,留下了诱人的饵和更深的水。
而她手中的钥匙,在各方目光的聚焦下,仿佛正散发出越来越灼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