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黄昏,空气依旧黏稠闷热。江辰风和林晚星并肩走在回她家的青石板路上,两人刚刚结束在县图书馆的自习。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
“下周那个数学竞赛的集训,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江辰风侧头问她,顺手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书包,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
林晚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脸上是带着点小骄傲的轻松:“应该没问题。老李昨天给我的那套卷子,我做得挺顺的。你呢?”
“我?”江辰风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等你拿了省一,请我吃顿好的就行,街口那家烧烤摊我可惦记很久了。”
“想得美!”林晚星嗔怪地瞪他一眼,眼底却漾开笑意,“要请也是你请,上次物理竞赛的奖金还没见你拿出来呢。”
两人说笑间,已经能看到林晚星家那个临街的小店面——“林家文具店”。招牌有些旧了,但在晚霞映照下,却透着一种温暖踏实的光。
然而,今天店门前的景象,却与往常不同。
一辆黑色的轿车,线条流畅,漆面在落日余晖下反射出冷硬而昂贵的光泽,与周围略显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它像是一个不速之客,沉默而突兀地停在那里,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江辰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像细小的电流,窜过他的脊背。这辆车,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林晚星也看到了那辆车,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多想,只是嘀咕了一句:“谁家的车停这儿了?挡着门口了。”
她推开玻璃门,门楣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江辰风跟在她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店内。
店里,养父林建国和养母王淑芬都在。只是气氛有些异样。林建国坐在柜台后的旧藤椅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眉头紧锁,盯着地面。王淑芬则站在货架旁,手里无意识地整理着笔记本,眼神却频频瞟向坐在店内唯一一张小茶几旁的两个陌生人。
那两人,一男一女。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合身的浅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沉稳精明。女人年纪稍轻,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皮质文件夹,姿态恭敬却难掩审视的目光。
他们与这间堆满文具、弥漫着纸张和墨水气味的小店,形成了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割裂感。
听到风铃声,店内四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聚焦在林晚星身上。
王淑芬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星星回来了?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江辰风身上。
“阿姨,我是江辰风。”江辰风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林晚星往身后挡了挡,语气礼貌却带着疏离。他的目光与那个西装男人对上,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溅开。
那男人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公式化的笑容:“这位就是林晚星小姐吧?”他的目光越过江辰风,直接落在林晚星脸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林晚星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懵,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是。你们是?”
“我们是受人之托,前来拜访。”男人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过,“我姓陈,陈彦。这位是我的助理,李小姐。”
林晚星迟疑地接过名片。白色的卡纸质地硬挺,上面只有一串头衔和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公司logo,透着一种低调的神秘。她看不懂,但直觉这不是普通的访客。
江辰风的目光扫过那张名片,心沉了下去。他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认识这种气场——这是属于另一个阶层,属于那些掌控着财富和权力规则的人,才会有的从容与压迫感。
“受谁之托?”林晚星直接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陈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林建国和王淑芬,笑容依旧得体:“我们有些关于林小姐身世的重要事情,想和林先生、林女士,以及林小姐本人单独谈谈。”他的话虽然客气,但“单独”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明确地将江辰风排除在外。
林建国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对江辰风道:“辰风,今天……谢谢您送星星回来,家里有点事,你看……”
逐客令已经再明显不过。
江辰风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不想走。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些人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想留下来,挡在林晚星前面,替她面对一切未知的风浪。
他看向林晚星。
她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不安,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她同样不喜欢这种被审视、被安排的感觉。但她感受到养父母的为难,更不愿让江辰风卷入这莫名的事端里。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江辰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辰风,你先回去吧。我……我没事。”
她的眼神在说:相信我,我能处理。
江辰风读懂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担忧、安抚,还有无声的承诺。然后,他转向陈彦,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在外面。”
他没有说等什么,也没有说会怎样。但这句话本身,就是一种宣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推门而出。风铃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急促和不安。
他并没有走远,就靠在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上,面朝着小店的方向。夕阳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挺拔,也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像一头守护着自己领地的年轻雄狮,尽管领地内正闯入未知的强大敌人,但他绝不后退。
店内,玻璃门隔绝了声音,却隔绝不了那凝重的气氛。江辰风能看到陈彦重新坐下,打开了那个文件夹,对着林晚星和她的养父母说着什么。王淑芬听着听着,突然用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颤抖。林建国则猛地抬起头,脸上是震惊和某种……痛苦的恍然。
林晚星背对着门口,江辰风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看到她的背影在那一刻,僵硬得像一座石雕。陈彦似乎从文件夹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文件,也可能是……照片,递到了林晚星面前。
就在那一刻,林晚星的肩膀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江辰风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揪。
他知道,他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林晚星那看似平静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而这道裂缝的对面,是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汹涌而来的命运洪流。
他站在门外,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骨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