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链货车在高速公路上持续行驶了数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南州周边的丘陵平原,逐渐变为更多起伏的山峦。江辰风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尽管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老刘司机依旧沉默,只有车载电台里偶尔传出的交通路况提示,打破着车厢内的寂静。
下午时分,货车终于驶下了高速公路,进入了邻省林城市的范围。与南州的繁华喧嚣不同,林城显得更为安静和内敛,街道两旁的建筑也带着些许年代感。
货车没有进入繁华的市区,而是径直开往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大型物流园区。这里规模比南州那个更大,车辆和人员川流不息,各种货物的标识牌琳琅满目,空气中混杂着轮胎、柴油和不同货物的复杂气味。
“到了。”老刘将车停在一个标注着“零担转运区”的仓库门口,终于说了上路以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下车,有人会接你。”
江辰风道了声谢,拎起那个装着个人物品的蛇皮袋,下了车。他站在车水马龙的物流园区里,一时间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物流公司马甲、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打量了他一下,问道:“是江风吗?”(这是他临时工身份证上的化名)
“是我。”江辰风点头。
“跟我来。”男人言简意赅,转身就在前带路。
江辰风跟在他身后,穿过堆积如山的货物和轰鸣的叉车,来到园区边缘一栋看起来像是员工宿舍的旧楼。男人带着他上了三楼,打开一个房间的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旧桌子和一把椅子,窗户对着园区内部,采光一般,但还算干净整洁。
“你就暂时住这里。吃饭可以去园区食堂,费用自理。这是门卡。”男人递给他一张磁卡,语气平淡,“老板交代了,让你在这里‘安静’待着,需要什么可以找我,但没事不要乱跑,更不要用之前的联系方式。”
江辰风接过门卡,问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或者,我需要做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等着。该让你走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至于做什么……养好你的伤,别惹麻烦,就是你现在该做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江辰风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忙而有序的物流园区,一种被软禁的感觉油然而生。对方救了他,安排他离开南州,提供了庇护所,但也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主动联系,将他置于一个相对封闭和可控的环境里。
他们像是在“保护”一件重要的工具,或者……在“冷藏”一颗可能引起麻烦的棋子。
江辰风深吸一口气,将蛇皮袋放在床上。他明白,现在不是焦躁的时候。既然暂时安全,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完成最关键的事情。
他首先检查了一下房间,确认没有明显的监控设备。然后,他立刻打开那个旧笔记本电脑(从南州带出来的),连上网络。他没有使用房间可能存在的固定网络,而是用自己备用的、不记名的移动网卡。
登录加密邮箱,周磊的回复已经静静躺在里面。他提供了一个海外的、经过多重加密和跳转的VoIp网络电话账号和密码,并留言表示家里一切安好,林晚星情绪稳定,让他放心。
家里一切安好,晚星情绪稳定。
看到这几个字,江辰风紧绷了数日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他不敢想象,在他离开的这几天,晚星和叔叔阿姨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必须尽快!
他没有耽搁,立刻通过复杂的代理设置,登录了那个VoIp电话系统。界面简洁,只有一个拨号盘。他深吸一口气,从加密文件中调出那个来自U盘的、潦草的王海川工程师的手机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小心翼翼地输入。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的心上。他生怕听到的是空号的提示,或者……接电话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充满警惕的声音。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喂?哪位?”一个略显疲惫和疑惑的中年男声传了过来。
江辰风精神一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您好,请问是王海川,王工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警惕性明显提高:“你是谁?怎么有这个号码?”
“王工,您别紧张。我是一位……关注环境问题的朋友。”江辰风选择了一个模糊的身份,“我了解到,您之前参与过南州‘跨江大桥’项目的部分环评工作,并且对一些数据持有不同意见。”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你打错了!”王海川的声音陡然变得激动和惊慌,似乎想要立刻挂断电话。
“王工,请等一下!”江辰风急忙提高音量,语速加快,“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实!我知道您可能承受了压力,甚至因此离开了原来的岗位。但我手里有一些东西,可能和您当初的疑虑有关!”
他不能直接说出U盘,只能旁敲侧击。
王海川似乎被他的话镇住了,没有立刻挂断,但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安。
“……你,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是陆氏的人?还是……?”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不是陆氏的人。”江辰风斩钉截铁地说,“恰恰相反,我和您一样,希望真相不被掩埋。我手里有一些数据比对的分析,显示正式环评报告中的关键数据,与原始观测和模型预测存在系统性偏差,尤其是在下游湿地影响方面。这印证了您当初的担忧,不是吗?”
他抛出了一点干货,试图获取对方的信任。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江辰风能想象到对方此刻内心的天人交战。
足足过了一分钟,王海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沙哑:“年轻人……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听我一句劝,别再查下去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碰的。陆氏……他们……我们惹不起。”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恐惧。
“王工,正是因为有人觉得惹不起,真相才被掩盖,错误才可能继续。”江辰风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们需要您的声音,需要您掌握的证据。这不只是为了环保,也可能关系到……阻止一个更大的错误。”
他暗示了此事可能关乎其他方面,比如权力博弈,希望能触动王海川。
“……证据?”王海川苦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我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当初保留的一点东西,早就……早就被迫销毁了。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的。”
江辰风的心沉了一下,但还不肯放弃:“哪怕只是您个人的记录、记忆,或者任何能指向数据造假的线索,都可以!王工,请您再想想!”
王海川再次沉默,似乎在回忆,在挣扎。最终,他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年轻人,我帮不了你。我老了,还有家人要照顾……我不能再……对不起……”
说完,不等江辰风再开口,电话里便传来了忙音。
嘟——嘟——嘟——
通话被挂断了。
江辰风握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涌上心头。王海川这最后一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索,也断了。他被陆家的势力彻底吓破了胆,不敢再沾染分毫。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南州之行冒了巨大的风险,拿到了U盘,却似乎无法将其转化为真正有效的武器。
就在他心情跌入谷底时,放在桌上的那个、神秘人给他的新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震动。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加密短信。
江辰风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短信内容需要特定的解码方式(神秘人之前暗示过),他迅速操作,破译出了内容。
短信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王海川,妻弟在林城经开发区‘信达货运’做调度。压力之外,或可动之以情。U盘数据已初步验证,有价值。静候时机,勿妄动。”
江辰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条短信的信息量巨大! 第一,对方不仅知道他在联系王海川,甚至知道王海川有亲属在林城,并且精准指出了地点和关系! 第二,对方验证了U盘数据的价值,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也拥有相关的技术能力。 第三,“静候时机,勿妄动”,这是警告,也是命令。
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其情报能力和掌控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们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冷静地观察着棋盘上的每一步,并在关键时刻,递上一颗需要的棋子。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所谓的“时机”,又是什么?
江辰风看着窗外林城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觉自己也仿佛陷入了一片更深的迷雾之中。前路未知,敌友难辨,而他手中唯一的火种,似乎也牵在别人的手中。
他握紧了手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无论如何,新的线索出现了。王海川妻弟在林城,“信达货运”……
也许,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