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回到引魂司值房时，烛火已燃到灯芯。
他反手闩上门，袖中青铜匣的凉意透过布料往骨头里钻。
帛书被他摊在案上，泛黄的丝帛在阴火下泛着青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活过来的虫，正顺着他的瞳孔往脑子里爬。
“出生于1995年7月15，阳间西都市……”他的指尖划过第一行，喉结滚动，“死亡时间2023年9月21日，子时。”
这串数字像根钢针扎进太阳穴——他确实是那天猝死在工位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未提交的代码文档。
可再往下看，呼吸陡然一滞：“魂力波动特征记录于2020年6月12日，冥枢司密档007号。”
2020年？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阴月被云层遮住半边，像只蒙着灰的眼睛。
三年前他还在大学读研究生，每天挤地铁去实验室写代码，怎么会有冥府的魂力记录？
案上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帛书边角被掀起，露出背面压着的另一页纸。
林烬手指发颤地按住，那是张泛黄的户籍底册，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眉眼与他分毫不差，可右下角的死亡日期赫然写着“2020年9月21日”。
“咚！”
木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他几乎跳起来。
姜九娘提着一盏青灯冲进来，玄色裙角扫过满地烛泪。
她发簪歪在鬓边，平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眼尾的朱砂痣被惊得发颤：“你疯了？谁准你把这东西带回来的？”
林烬下意识把帛书往怀里拢，却被姜九娘一把按住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凉得像块冰：“密库的封条是监察司下的，你当墨无痕那老狐狸瞎？他今晚没追来，是想钓更大的鱼！”
“那又怎样？”林烬反手扣住她手腕，锁魂链突然从袖中窜出，蛇一般缠上两人交握的手，“我已经死了，还能怎么害？九娘，你说我父亲和冥枢司有关联，可这上面写的是我——”
他扯过帛书拍在案上，“三年前就被他们盯上的，是我！”
姜九娘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松开手后退半步，青灯在她身侧投下摇晃的影子，把她脸上的血色都晃没了：“你当冥府养魂池是做什么的？有些命数……”
她突然闭了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林烬，听我一句，把这东西放回密库，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林烬弯腰捡起地上的户籍底册，指腹重重压在“2020年”那个日期上，“我记得很清楚，2020年我在给导师打工写算法，连感冒都没生过。
他们凭什么给我写死亡日期？凭什么……”他喉结滚动，声音突然低下去，“凭什么我现在的记忆里，没有这三年的影子？”
姜九娘的青灯“啪”地灭了。
黑暗中，林烬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像破了洞的风箱。
过了好半晌，她才哑着嗓子说：“去宿舍。”
“什么？”
“去宿舍。”姜九娘摸黑捡起灯盏，火折子擦了三次才燃起来，“锁好门，用你的锁魂链。有些事，只有你自己能问明白。”
引魂司的走廊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林烬抱着帛书往宿舍走时，后颈总感觉有视线黏着。
他猛地回头，只看见风吹动廊下的招魂幡，猩红的幡面翻卷如血。
宿舍门闩“咔嗒”落锁的瞬间，林烬把帛书塞进枕头底下。
锁魂链被他握在掌心，链身温温的，像活物在吐息。
他深吸一口气，将锁链按在眉心——这是他从引魂司残卷里学的“锁魂问心术”，据说能唤醒被阴力封印的记忆。
链身突然烫得惊人。林烬闷哼一声，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破碎的画面像被撕开的锦缎：
——青铜铸就的殿门上刻着“冥枢”二字，门内站着个穿玄色长袍的男人，后背对着他，腰间悬着半枚锁芯，与他的锁魂链纹路如出一辙。
——阴河翻涌的黄泉边，那男人攥着他的手腕，声音像碎冰撞在玉壶上：“影子要藏在光里，等我回来。”
——一张泛黄的符纸飘进养魂池，池面炸开黑色涟漪，他的意识被卷进漩涡，最后听见的是男人的叹息：“委屈你了，阿烬。”
林烬“砰”地撞在床沿上，额头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衣领。
他颤抖着摸向颈后，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形状像半枚锁芯——他从前以为是普通胎记，此刻却想起玄衣男人腰间的锁芯，正好能和这胎记拼成完整的圆环。
“林七……”他喃喃念出这个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的名字，“冥枢司首任司首，林七。”
枕头下的帛书突然发出轻响。
林烬扯出帛书，发现最后一页被大块墨渍覆盖。
他摸出袖中引魂笔，笔尖蘸了点唾液轻轻擦拭——墨渍化开的瞬间，一行小字刺痛了他的眼：“林烬者，林七之影也。影随光生，光灭影存，承光业，续光魂。”
“影……子？”林烬踉跄着扶住桌角，桌上的茶盏被碰得叮当响。
他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冷汗把额发黏成一绺一绺的，“所以三年前死的那个‘林烬’，是他的光？而我……是被他用锁魂链养在养魂池里的影子？”
铜镜里的人突然眨了下眼。
林烬猛地凑近，看见自己瞳孔深处闪过一线金光——和记忆里玄衣男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林烬摸出锁魂链，链身此刻不再震颤，反而像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手腕，温温热热的，像在安抚。
他望着镜中自己泛着金芒的瞳孔，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是林烬……我是林七的影子。”
锁魂链突然发出蜂鸣。
林烬低头，看见链身表面浮起金色纹路，与他颈后的胎记遥相呼应。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纹路，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该醒了。”
阴月终于从云层后钻出来，银辉透过窗纸照在锁魂链上。
林烬望着链身上流转的金光，慢慢松开了一直紧绷的灵魂壁垒——这一次，他不想再当被锁在壳里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