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清晏当殿拒婚、言明“心有所属”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位特立独行、胆大包天的年轻状元。
有赞他风骨卓然,不为权势所动的;有骂他不识抬举,枉负圣恩的;更有无数人对他口中那个神秘的“心有所属”之人充满了好奇与猜测——
究竟是何等绝色佳人,能让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连公主都拒之门外?
林家小院门外,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窥探的目光。
处于风暴中心的林家小院,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林清晏心意已决,反倒不再焦虑,只沉着地等待着三日之期的到来,思考着如何应对皇帝可能的雷霆之怒。
云疏经过昨夜那一场激烈的交锋与确认,心中虽依旧忐忑,却也不再想着逃离,只是沉默而坚定地守在林清晏身边,仿佛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他都会一同前往。
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卫瑾第一时间赶到了林家小院。
他脸上没了往日的戏谑不羁,眉头微蹙,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他径直找到林清晏,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对一旁的云疏道:
“云疏弟弟,劳烦你去帮我沏壶今年新上的龙井来,要初雪后采的那批,我与林兄有要事相商。”
云疏不疑有他,看了林清晏一眼,见公子微微颔首,便默默转身去了厨房。
支开了云疏,卫瑾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林清晏身上,开门见山:“外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是真的?你当真为了……拒绝了尚公主?”
林清晏面色平静,并无半分悔意,坦然道:“是。我心中唯有阿疏一人,此生绝不会负他。”
卫瑾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中五味杂陈。
“外面都传疯了,你倒还坐得住。”卫瑾目光落在林清晏身上,“林兄,你这次……可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林清晏神色平静,并无惊慌,只淡淡道:“清晏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卫瑾挑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
“那可是尚公主!陛下给了三日之期,你待如何?三日后你若依旧坚持,可曾想过后果?陛下若问起你心仪之人,难道真要如实禀告,你心仪之人是……”
他目光瞥向屋外,未尽之语,不言而喻,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林清晏坦然对卫瑾道:“我已想好。若陛下执意相逼,我这官,不做也罢。届时,我会带着阿疏离开京城,寻一处安静所在,了此余生。”
这是他昨夜与云疏、与父母深谈后,所做的打算。
他不能背弃阿疏,亦不愿家族因他受累,若真无两全之法,这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你当真想好了?”卫瑾眼神锐利,“为了云疏,抗旨不尊,前程尽毁也在所不惜?”
他虽然平日玩世不恭,但此事关乎好友身家性命,由不得他不慎重。
林清晏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目光掠过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厨房为他细心沏茶的身影,他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语气却斩钉截铁: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但若要以失去他为代价,我宁可不要。若能换得与他相守,清晏……无怨无悔。”
卫瑾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心中震动不已。
他原本是带着外祖母的任务,想来验证云疏的身份,或许,眼下这看似绝境的局面,正是揭开真相的最佳时机!
若云疏真是舅舅的骨肉,那他的身份,或许就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卫瑾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死死盯着林清晏,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林兄,你既已决心如此,我也不再劝你。若我说……情况或许未必会糟到那一步呢?”
林清晏抬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卫瑾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今日来,并非只为这件事。而是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关乎云疏,或许……也能解你眼下之困。”
“关乎阿疏?”林清晏眉头微蹙。
“不错。”卫瑾点头,“林兄,你可知云疏的身世?”
林清晏摇了摇头:“阿疏他……自记事起便是孤身一人,流落街头,身世成谜。”
“这就是了。”卫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怀疑……云疏他,很可能并非寻常孤儿。他的身世,或许与镇北将军府有关。”
“镇北将军府?”林清晏瞳孔微缩,难掩震惊。
那可是与靖安侯府并列、甚至军功更为显赫的顶级勋贵!萧绝大将军威震北疆,是大盛朝的擎天玉柱!是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国之柱石!
这与自幼孤苦、流落街头的阿疏如何能联系起来?云疏……怎么可能会和那样的门第扯上关系?
纵然林清晏心性沉稳,此刻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豁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卫兄,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言!”
“我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卫瑾语气急切,“我并非凭空猜测,第一次在城门口见到云疏时,我便觉得他……与我舅舅年轻时,容貌气度,极为神似,后来接触越多,这份感觉便越强烈。
我已问过舅舅,他虽然否认,但……我外祖母,前些日在护国寺见过云疏之后,回去便大病一场。”
他快速地将外祖母的异常反应,以及自己暗中查探的种种疑点说了出来。
“……外祖母的反应,绝不仅仅是巧合。她定然知道些什么。”卫瑾沉声道,“舅舅那边否认,或许有他不知的隐情。但若云疏真是萧家血脉,那便是将军府的公子!他的身份,足以……”
足以什么?足以匹敌公主?足以让皇帝重新考量?后面的话卫瑾没有明说,但林清晏已然明白。
若云疏真是镇北大将军萧绝的儿子,那他的身份之尊贵,确实非同小可!
一个流落民间的将门子嗣与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份结合,虽仍惊世骇俗,却未必不能争取一线生机!
“你……你有何凭证?”林清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心潮澎湃。
卫瑾的目光锐利起来,“我舅舅当年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肩胛骨下方,据说天生有一块殷红色的、形状如同枫叶的胎记!这是只有我外祖母和她的贴身嬷嬷才知道的隐秘!”
林清晏的心猛地一跳!
阿疏的肩胛之下……他忽然想起,温泉那日,氤氲水汽中,他似乎……确实在云疏左边肩胛骨的下方,瞥见过一抹异样的红色!当时情动意乱,并未细看,如今想来……
卫瑾看着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林清晏,一字一句道:“林兄,若想验证,这是唯一,也是最确凿的证据!
只要云疏肩胛之下,真的有那枚枫叶胎记,那他便是镇北将军府名正言顺的血脉!是萧大将军的亲生儿子!”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林清晏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心跳如鼓。
他回想起与云疏相处的点滴,想起他超乎常人的武学天赋,想起他那份沉默下的坚韧与傲骨……
若他真是将门之后,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卫瑾紧盯着林清晏,眼中闪烁着精光:
“林兄,你想想!若云疏真是镇北将军府失散多年的血脉,那他的身份便不再是‘来历不明的随从’,而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公子!
届时,你与他两情相悦,即便陛下知晓,考虑到镇北将军府的权势与颜面,再加上你们情深义重,或许……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至少,陛下绝不会因此事而轻易降罪!”
这或许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林清晏猛地看向卫瑾,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希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决断:“你想如何验证?”
卫瑾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亲眼确认那个胎记。现在,立刻!此事绝不能声张,在确定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清晏沉默了片刻。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关乎云疏的身世,也关乎他们未来的命运。他相信卫瑾,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这也关乎阿疏的隐私和过往,他不能擅自做主。
林清晏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卫瑾,目光清明:“卫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事,需得阿疏自己同意。
我不能瞒着他,将他当作物件般查验。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由我来亲自告诉他。”
卫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理当如此。此事于他而言,或许是揭开身世之谜、认祖归宗的唯一机会,但也可能带来未知的波澜。由你与他分说,最为妥当。”
“好。”林清晏最终点了点头,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站起身:“卫兄稍候,我去去就来。”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云疏端着沏好的茶回来了。
林清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走上前打开了房门。
云疏端着茶盘站在门外,神色如常,将两杯清香四溢的龙井放在桌上:“公子,卫大哥,茶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