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宫。
三公主赵玉宁将手中的绣绷掷在榻上,丝线乱成一团。
琥珀小心拾起,轻声劝道:“殿下若是心烦,不如去御花园走走?秋菊开得正好……”
“不去。”赵玉宁蹙着眉,目光落在窗外那角被宫墙割裂的天空上。
父皇那句“莫要对萧家公子再有想法”的话犹在耳边。
那日御书房内,素来宠爱她的父皇眉宇间透着罕见的严肃,却又语焉不详,只反复说“是为你好”。
明明之前还夸她有志气,一脸期待的等着她的结果,怎么没过两天就变了?
为何是为她好?关于萧家公子萧臻——或者说云疏——父皇到底知道些什么。
暗巷里,云疏那杀伐果决又冷静自持,忠心护在林清晏身前的样子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并非非要得到什么。只是那份“不许”,勾起了她骨子里的不甘与好奇。
凭什么她不能“有想法”?又凭什么……连个明白缘故都不给?
“殿下。”另一名宫女轻步进来,压低声音,“刚得的消息,萧公子与林大人今日去了西市珍宝坊一带,像是要采买什么。”
赵玉宁眸光一闪,倏然起身。
“更衣。出宫。”
“殿下,这……”
“就说本宫去探望姑母寿阳长公主。”
她已走向妆台,语气不容置疑,“备车,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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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疏与林清晏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两旁商铺旗幡招展,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们是来挑选大婚信物的——按萧夫人的意思,盼他们自己选一对合心意的大婚信物,不拘价值,重在心意。
云疏的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货架,显得有些局促。
他惯用的兵器、随身的暗器,都是实用之物,这般精细挑选饰品的经验着实不多。
“慢慢看。”林清晏温声道,在一家玉器铺前停下,“可有入眼的?”
铺内陈设雅致,掌柜见二人气度不凡,忙迎上来介绍。
林清晏拿起一枚羊脂白玉佩,触手温润,雕着并蒂莲纹样,他侧身想问云疏意见,却见云疏正盯着角落一对墨玉扳指出神。
那扳指款式简洁,一枚刻着云纹,一枚刻着竹节,在光线下泛着幽深光泽。
“喜欢这个?”林清晏走到他身边。
云疏犹豫:“会不会……太武人气了?”
“武人气又如何?”林清晏笑了,对掌柜道,“取来瞧瞧。”
正说着,铺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两人回头,只见一袭鹅黄衣裙的少女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
少女容貌明艳,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烦躁,正是三公主赵玉宁。
她目光直直落在云疏身上,竟径直走了进来。
林清晏微怔,随即行礼:“见过公主。”
云疏亦垂首施礼。
赵玉宁摆摆手,视线却未从云疏脸上移开:“不必多礼。我……我是碰巧路过。”
这话说得生硬,连她自己都觉牵强。
铺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掌柜识趣地退到后间,留出空间。
“萧公子,”赵玉宁咬了咬唇,忽然上前一步,“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云疏蹙眉,下意识看向林清晏。林清晏眸光微沉,却仍是温和道:“公主有话,但说无妨。”
“我要单独说!”赵玉宁语气带了丝骄横,这是她惯常掩饰紧张的方式。
云疏沉默片刻,对林清晏低声道:“我去去就回。”
两人走到铺外廊下,行人稍稀处。赵玉宁让侍女退远些,转过身面对云疏时,脸颊已微微泛红。
“公主有何吩咐?”云疏语气平淡。
“不是吩咐。”赵玉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萧臻,我……我想让你做我的驸马。”
云疏骤然抬眼。
“我知道突然,可这些话我憋了好几日了。”赵玉宁语速加快,“我想明白了,我自己的心意,我自己做主。”
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长街喧嚣仿佛瞬间远去。
云疏静立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澈:“多谢公主厚爱。云疏已有婚约在身,不敢耽误公主。”
“婚约?”赵玉宁一愣,“哪家小姐?我怎么没听说……”
“并非小姐。”云疏打断她,“是我心之所向,一生之诺。公主金枝玉叶,当配良人,云疏非公主良配,还请公主另觅佳偶。”
话说得客气,意思却斩钉截铁。
赵玉宁脸色白了白,骄纵脾气上来了:“你、你可知拒绝皇室婚事是何等罪过?我若告诉父皇……”
“公主不会。”云疏看着她,目光平静,“若真会如此,公主就不会为林公子在金殿解围。公主率真赤诚,非以势压人之辈。”
这话说得赵玉宁一噎,满腔火气竟发不出来。她瞪着云疏,见他神色坦然坚定,心中又委屈又不甘。
正僵持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这么热闹?”
卫瑾摇着折扇晃了过来,一身天水碧锦袍,笑得春风满面。
他显然刚到,却仿佛没察觉气氛诡异,自顾自往两人中间一站,正好隔开赵玉宁看向云疏的视线。
“见过公主。”他随意拱了拱手,转头对云疏道,“表弟,舅母让我寻你呢,说是有要紧事。”
随后,卫瑾回头笑眯眯地看着赵玉宁,“怎么,公主与我表弟相熟?”
赵玉宁恼他打岔,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卫瑾折扇一收,敲在手心,“我这表弟啊,性子闷,话又少,最不会应付姑娘家。若有什么得罪之处,公主多包涵——不过话说回来,”
他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了丝玩味,“公主这般拦着人家说话,莫不是……”
“莫不是什么!”赵玉宁被他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像被看穿了心思般羞恼。
“莫不是,”卫瑾拖长声音,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笑道,“瞧上我这表弟了?”
“你乱说什么!”赵玉宁脸颊涨红,后退一步。
“我乱说?”卫瑾站直身子,摇着扇子,“那公主说说,这光天化日的,拦着一个有婚约在身的男子说私话,是为哪般?”
“你怎么知道他有婚约?”赵玉宁脱口而出。
“我自然知道。”卫瑾挑眉,“不仅知道,还知道他那未婚妻……呃,未婚的那位,是个顶厉害的人物,眼里揉不得沙子。公主这般,怕是要惹麻烦哟。”
他这话半真半假,语气夸张,逗弄之意明显。
赵玉宁何曾被人这般戏弄过,气得跺脚:“卫瑾!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本公主的事,轮不到你管!”
“巧了,”卫瑾笑容不变,眼神却认真了几分,“我这人最爱管闲事,尤其是自家表弟的闲事。公主若真想寻驸马,不如看看旁人?比如——”
他故意顿了顿,扇尖朝自己一点,“我这般风趣潇洒、知情识趣的,岂不比我那冰块表弟强多了?”
这话已是明晃晃的调笑。赵玉宁又羞又气,指着他:“你、你放肆!”
“臣不敢。”卫瑾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反而又往前凑了半步。
“只是给公主提个醒,强扭的瓜不甜。我表弟那颗心啊,早被人捂得严严实实,公主千金之躯,何必自讨没趣?”
这话戳中了赵玉宁痛处。她狠狠瞪了卫瑾一眼,又看向始终沉默的云疏,见他垂眸而立,显然不愿再多言,心中那点不甘终于化作委屈与难堪。
“好……好!你们萧家,好得很!”她咬牙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鹅黄裙摆扬起一道愤怒的弧度。
两名侍女慌忙跟上。
待那一行人消失在街角,卫瑾才收起嬉笑神色,转向云疏:“没事吧?”
云疏摇头:“多谢。”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卫瑾望向公主离去的方向,摸了摸下巴,“不过这丫头……性子倒是比传闻中直率些。”
云疏看他一眼:“你故意激她。”
“不激走,难道任她缠着你?”卫瑾耸肩,“你这冷脸能拒一次,未必能拒第二次。公主身份特殊,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他顿了顿,又笑,“何况,我也没说错——你心里那人,确实顶厉害。”
这话意有所指,云疏耳根微热,别过脸去。
这时林清晏从铺内走出,手中已包好那对墨玉扳指。他看向卫瑾,颔首致意:“瑾兄来得及时。”
“碰巧罢了。”卫瑾摆摆手,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二人婚事筹备得如何?若有需要,随时开口。”
三人边说边往街口走。卫瑾嘴上说着轻松话,心里却莫名浮起赵玉宁那双泛红的眼——
娇蛮是娇蛮,可那委屈不甘的样子,倒有几分孩子气的率真,与宫中那些心思弯绕的贵女截然不同。
他摇了摇扇子,将这念头甩开。替兄弟解围罢了,想这些做什么。
而长街另一头,马车内的赵玉宁攥紧了帕子。
卫瑾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在脑中挥之不去。
这人说话气人,可……那双眼睛看人时,锐利得像能穿透所有伪装。
他明明在戏弄她,却也在提醒她——提醒她莫做傻事,莫陷尴尬。
“混账……”她低声骂了一句,心里却乱糟糟的。
方才那一刻,当他凑近说“不如看看旁人”时,她竟真有一瞬心跳漏了拍。
疯了,定是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