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晏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一,我绝不能为此耽误你的终身幸福,让你背负莫须有的婚约,孤独一生,此非君子所为,我林清晏绝不能如此自私!”
“其二,”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而温柔,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正在院中不安等待的身影:
“我既已许诺阿疏,要与他正大光明地站在一起,便不能让他永远藏在‘挡箭牌’之后,隐没在阴影之中。
我要给他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是能被家人认可、能被世人知晓的身份!
或许前路艰难,或许世人不容,但在我林家,在我面前,他绝不能受这份委屈!”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是对映雪义举的拒绝,更是对云疏深情的再次告白与郑重承诺。
他不仅要云疏的人,更要给他应有的尊重与地位,哪怕面对的是皇权的压力!
映雪怔住了,看着公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坚定与深情,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更多的却是对公子和云疏的敬佩。
林文正与苏婉如也被儿子这番话深深震撼。
他们看着跪在地上,为了守护所爱之人,不惜直面皇权、谋划未来的儿子,心中既担忧不已,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
他们的儿子,长大了。他有担当,有情义,更有不畏艰难的勇气。
苏婉如擦去眼泪,扶起映雪,又看向林清晏,柔声道:“晏儿,你先起来。此事……需从长计议。”
林文正也重重坐下,眉头紧锁:“拒婚之事,关乎皇家颜面,陛下虽未当场发作,但三日期限一到,若没有合理的说法,只怕……唉,如何才能两全?”
书房内,刚刚获得父母认可的喜悦,已被如何应对皇帝赐婚这一巨大难题所带来的凝重所取代。
前路,似乎布满了荆棘。
这个抉择,太重了。
林清晏感受着父母沉重的忧虑,心中亦是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未曾熄灭,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爹,娘,孩儿知道此事艰难,风险巨大。但孩儿之心,绝不会变。阿疏于我,并非一时迷惑,而是融入骨血的存在。
若因畏惧权势而背弃于他,孩儿枉为人,更不配立于这天地之间,不配为官做宰!”
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至于陛下那里……三日之后,孩儿自有应对。
无论如何,绝不会牵连家族,更不会让阿疏受到伤害。这是孩儿选的路,所有的后果,孩儿一力承担!”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几人同时一怔。林清晏猛地起身,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只见云疏不知何时站在门外,显然已经听到了所有的对话。
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眶通红,泪水无声地滑落,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看着林清晏,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听到了公子的誓言,听到了老爷夫人的宽容与支持,也听到了那如山压顶般的皇家压力。
巨大的感动与更巨大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阿疏……”林清晏心中一痛,伸手想将他拉进来。
云疏却猛地后退一步,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哽咽破碎:“公子……不……不可以……你不能……为了我……”
云疏那一声哽咽的“不可以”如同碎裂的冰凌,刺破了屋内凝重的气氛。
他猛地转身,像是受惊的鹿,不顾一切地朝着院门外冲去,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玄青色的残影。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离开这里!
他不能成为公子的负累,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因为自己而触怒天颜,毁掉大好前程,甚至累及家族!
他宁愿回到从前,做那个永远守在暗处、不见天光的影子,只要公子安好!
“阿疏!”林清晏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便追了出去。苏婉如惊呼一声,林文正也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担忧。
云疏心中悲怆,只想离那令人窒息的抉择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凭着本能,一路狂奔,穿过熟悉的街巷,直到拐入一条无人的、堆放着杂物的死胡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脱力般地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下。
他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贪恋公子的温暖,奢望那份独一无二的珍视,却忘了自己卑微的出身,如何配得上这般惊世骇俗的感情,又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感情背后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
就在他被绝望吞噬之际,一个身影堵住了巷口,逆着光,一步步向他走来。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林清晏。
他追来了。
云疏慌乱地想要寻找其他出路,却发现已是绝路。
他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背紧紧贴着墙壁,绝望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逼近。
此时的林清晏,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温润如玉、从容不迫。
他发丝因奔跑而微乱,呼吸略显急促,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睿智的眸子,此刻却翻涌着骇人的偏执与疯狂,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试图逃离的云疏。
“还想逃到哪里去?”林清晏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疲惫,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后怕与怒意,“阿疏,你就这么不信我?”
云疏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疯狂慑住,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摇头,语无伦次:
“不……公子……我不值得……你会毁了的……陛下他……”
“闭嘴!”林清晏猛地低喝一声,上前一步,双手“砰”地一声撑在云疏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彻底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云疏的额头,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烧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阿疏,你听清楚了。”
“我林清晏这一生,循规蹈矩,克己复礼,读圣贤书,求功名路,从未行差踏错半步!”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情感风暴,“唯有对你——!”
他盯着云疏盈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我所有的原则、规矩,都可以为你打破!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也是心甘情愿的破例!”
云疏被他话语中的决绝震得浑身发抖,泪水流得更凶。
林清晏看着他不断涌出的眼泪,心中又疼又怒,他猛地抓住云疏一只手,不顾他的挣扎,强硬地、决绝地,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让他感受那里面如同擂鼓般、为他而狂跳的心脏。
“感觉到了吗?”林清晏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这里,早就刻满了你的名字!你让我如何放手?如何为了那劳什子的公主、那虚无缥缈的权势去背弃你?”
他凑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云疏敏感的耳廓和颈侧,说出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带着一种坠入地狱也无妨的偏执:
“阿疏,你若不敢走过来,没关系……”
他顿了顿,眼中是义无反顾的疯狂与深情:
“我便去泥里陪你。”
“什么状元及第,什么仕途经济,什么光宗耀祖……你若不在身边,这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禁锢的枷锁,冰冷的浮云!
你若觉得配不上,觉得是拖累,那好,这身官袍我不要了!功名利禄我都不要了!
我陪你一起坠入尘埃,一起隐姓埋名,去做那市井小民,粗茶淡饭,只要是你,哪里都是我的归处!”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云疏魂飞魄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公子。
为了他,公子竟然……竟然连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都可以轻易抛弃?!甚至不惜……坠入泥泞?
巨大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看着林清晏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疯狂与深情,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算计,只有全然的、不顾一切的占有与守护。
一直紧绷的、名为“自卑”与“牺牲”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不再挣扎,反而用那只被按在林清晏胸口的手,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浮木。
他仰起头,泪水肆意流淌,却不再是因为恐惧和逃避,而是因为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爱意与动容。
“不……不要……”他摇着头,声音哽咽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要你去泥里……我不要你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迎上林清晏那双疯狂而深情的眸子,终于将心底最真实的话说了出来:
“我……我跟你走!无论去哪里……是荣华富贵,还是……荆棘遍地,我都跟你走!”
话音落下,林清晏眼中那骇人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温柔取代。
他猛地将云疏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碎,仿佛要将他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好……好……我的阿疏……”他在云疏耳边一遍遍地低唤,声音沙哑而满足,“这才对……这才对……”
幽暗的巷子里,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烙印进生命的最深处。
一个放弃了逃离,一个收敛了疯狂,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确认与无比坚定的相守。
远处,悄悄跟来、躲在巷口的林文正和苏婉如,看着巷内相拥的两人,苏婉如早已泪流满面,轻轻靠在了丈夫肩头。
林文正长长舒了一口气,眼中虽有挥之不去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与……
或许,是对儿子那份惊世骇俗却真挚如赤子之情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路或许艰难,但既然选择了同行,那便……风雨同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