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瑾几乎是一路疾驰回到镇北将军府,连通报都省了,凭着外祖母给的随时可入内院的特权,径直冲到了萧老夫人所居的福寿堂。
萧老夫人正由陶嬷嬷陪着在佛前诵经,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孙儿略显失态的呼唤,捻着佛珠的手猛地一顿,心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示意陶嬷嬷去开门。
门刚打开,卫瑾便闪身而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呼吸尚未平复,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道:
“外祖母!确认了!确认了!”
萧老夫人“嚯”地站起身,手中的佛珠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紧紧抓住卫瑾的手臂,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瑾儿......你......你说什么?确认什么了?”
“胎记!枫叶胎记!”卫瑾反手扶住激动得有些站不稳的外祖母,语气斩钉截铁。
“就在云疏左边肩胛骨下面!殷红如血,形状与您画的那张图,几乎一模一样!
外祖母,他就是我舅舅流落在外的儿子,我的表弟!绝不会错!”
尽管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但亲耳听到确凿无疑的证实,萧老夫人还是如同被巨大的幸福和酸楚击中,身子晃了晃,幸亏卫瑾和陶嬷嬷一左一右扶住。
泪水瞬间涌出她浑浊的双眼,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我的臻儿......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她喃喃自语,十八年来日夜悬心、深埋心底的愧疚与思念在这一刻决堤,让她几乎泣不成声。
她哭了笑,笑了又哭,卫瑾连忙在一旁轻声劝慰,递上帕子。
陶嬷嬷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连声道:
“老夫人,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小少爷找到了,您该高兴,该高兴啊!”
过了好一阵,萧老夫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用帕子拭去眼泪,眼中虽然还带着泪光,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决断。
她看着卫瑾,沉声道:“既然确认了,那就必须尽快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名字......对,要上族谱,要告慰祖宗!瑾儿,你......”
“外祖母,”卫瑾连忙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孙儿也是这个意思!而且,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就在这三日内办成!”
“三日内?”萧老夫人微微一怔,有些不解为何如此匆忙。
卫瑾心思电转,他绝不能此刻说出林清晏拒婚和云疏与林清晏的关系,那只会让情况复杂化,甚至可能让外祖母在激动和担忧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他只能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外祖母,您想啊,表弟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既然找到了,难道还要让他在外多受一日的委屈吗?
早日认回,早日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再者,舅舅远在北疆,若是得知此事,定然归心似箭,我们早日安排妥当,也好让舅舅安心啊!”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站在了为云疏和萧绝考虑的立场上。
萧老夫人闻言,果然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怜惜与赞同:“你说得对,是不能再让那孩子在外面了......可是......”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投向院落深处,那是她的儿媳萧夫人所居院子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更有一种必须面对的坦然。
“瑾儿,在让臻儿认祖归宗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也更难的事情,必须先做。”
卫瑾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几分:“外祖母,您是说......舅母?”
“是。”萧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岁月的沉重。
“十八年了......这件事,瞒了你舅母十八年。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对不起她。”
这十八年来,这个秘密如同毒瘤,日夜啃噬着她的心。
她看着儿媳与儿子恩爱和睦,看着孙女承欢膝下,内心却无时无刻不承受着隐瞒的煎熬与对另一个流落在外孙儿的思念和愧疚。
如今,真相大白,她不能再继续欺骗这个同样将她视若亲母的儿媳了。
否则,即便认回了臻儿,这个家,也永远会存在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她抬起眼,眼中是清醒的痛楚:“当年之事,错全在我一人。绝儿他......从头至尾,毫不知情。你舅母,更是无辜。
事已至此,要想这个家不散,要想臻儿能名正言顺、毫无芥蒂地回来,唯有向你舅母坦白一切。祈求她的......原谅。”
卫瑾心头一紧。他明白外祖母的意思。
舅母性情刚烈,与舅舅感情深厚,若让她骤然得知丈夫在外有一个流落多年、已然成人的儿子,其震惊、愤怒与伤心可想而知!
这无异于在她心口插上一刀。
隐瞒了十八年,此刻坦白,需要莫大的勇气,也必然会引发一场家庭风暴。
但是,外祖母说得对。此事绝无可能一直隐瞒下去。
云疏认亲,必然要经过萧夫人这一关。
与其让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动接受,甚至因被隐瞒而感觉受到欺骗和背叛,不如由最德高望重的婆母亲自出面,坦诚过错,或许......还能争取到一丝理解与转圜的余地。
“......也该让她知道了。”萧老夫人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下定最后的决心。
“我知道,这会伤透她的心,我......我有愧于她。但事已至此,只有坦白,才有可能求得她的谅解,若继续隐瞒,等到她从别处得知,那才是真正的无法挽回。”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尽管眼中仍有泪痕,但腰背却挺得笔直,恢复了将军府太夫人应有的威仪与气度。
“长痛不如短痛。瑾儿,你陪我一起去。陶嬷嬷,去请夫人过来,就说......我有极重要的事情与她相商。”
萧老夫人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陶嬷嬷看着老夫人苍白而决绝的脸色,心中了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低声道:
“是,老夫人。” 她转身离去,脚步沉重。
卫瑾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既为找到表弟而欣喜,又为即将到来的这场艰难谈话而揪心。
他知道,外祖母此举,是在赌,赌舅母对舅舅的感情,赌她对萧家这个整体的维护,也赌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善良与包容。
寿安堂内,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比之前等待消息时更加压抑。
萧老夫人闭目捻着佛珠,仿佛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为接下来的坦白祈求一丝心灵的平静。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她靠在榻上,目光望着窗外,仿佛在回顾那十八年前的往事,脸上交织着悔恨、痛苦与一丝解脱般的释然。
卫瑾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心中亦是心潮起伏。
他不知道舅母得知真相后会作何反应,是震怒?是伤心欲绝?还是......能够理解并接纳?
卫瑾则暗自祈祷,希望舅母能在震惊与伤痛之后,能够体谅这迟来了十八年的真相,能够......接纳那个命运多舛的表弟。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萧夫人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疑惑。
她见婆母脸色异常苍白,卫瑾也在场,神色凝重,心中不由一紧,上前柔声问道:
“母亲,您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瑾儿也在,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老夫人看着她关切的眼神,那声“母亲”叫得她心头如同刀绞。
她示意丫鬟退下,只留陶嬷嬷在门口守着。
寿安堂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萧老夫人示意萧夫人在自己身边的绣墩上坐下,她伸出手,想要握住儿媳的手,指尖却颤抖得厉害。
“若晴,好孩子......”萧老夫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巨大的艰难:
“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件事......一件埋在我心底十八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绝儿的事......要向你坦白。”
萧夫人闻言,脸色微变,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她反手握住婆母冰凉颤抖的手,强自镇定道:“母亲,您别急,慢慢说。无论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
她的目光带着全然的信赖,这更让萧老夫人心如刀绞。
卫瑾站在一旁,屏息凝神,他知道,那尘封了十八年的秘密,即将被揭开。
“一家人......”萧老夫人咀嚼着这三个字,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我才更不能瞒你......”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开口,将那尘封了十八年的秘密,血淋淋地剖开在萧夫人面前。
而随着她的叙述,萧夫人的记忆也被拉回了那个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算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