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华灯初上。
三公主赵玉宁的寝殿“揽月阁”内,依旧灯火通明,却并非为了等待什么消息,而是主人尚未就寝。
鎏金蟠花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安静燃烧,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坐在梳妆台前,正由大宫女琥珀小心翼翼卸去钗环的三公主。
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容貌虽非绝色,却也眉目清秀,自带一股皇家公主的雍容气度。
只是此刻,她眉眼间不见丝毫待嫁女儿的羞涩或期盼,反而是一片漫不经心的慵懒。
琥珀手里动作着,嘴巴却也没闲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与替主子抱不平:
“公主,您说说,那个新科状元林清晏,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陛下金口玉言,许下这天大的恩典,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这都第三天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他怎么就能沉得住气,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难道真等着明天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次拒绝陛下,让您……让您颜面扫地吗?”
她越说越气,手上卸簪子的力道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状元罢了,就算有些才学,又能如何?竟敢如此藐视天家威严!奴婢看,他就是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
三公主赵玉宁透过菱花镜,斜睨了义愤填膺的琥珀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少女的糯软,却又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那倒是……正合我意了。”
她红唇轻启,声音里也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本宫还怕……他不拒呢。”
烛光下,她容貌明艳,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与这金堆玉砌环境格格不入的疏懒与……不易察觉的兴味。
“公主——!”琥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下,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的主子:
“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这关乎您的终身幸福和皇家颜面啊!”
赵玉宁轻轻“呵”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有些飘忽,脑海中却不期然地闪现出月前无意中在宫外看到的一幕——
春闱前那条幽暗的小巷,几个凶神恶煞的歹徒,那个清雅如竹的林清晏……以及,他身边那个如同出鞘利剑般、眼神狠厉决绝、以身为盾护在他身前的小侍卫。
那双眼睛……在混乱与血腥中,亮得惊人,像极了雪原上护食的孤狼,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野性与忠诚。
当时她只是惊鸿一瞥,坐在不起眼的马车里,却莫名地将那双眼睛记在了心里。
“好了,”赵玉宁放下玉佩,优雅地站起身,打断了琥珀的喋喋不休。
“聒噪。我累了,你下去吧。”
琥珀张了张嘴,看着公主那副明显不愿多谈的模样,终究不敢再劝,只得悻悻地躬身行礼:
“是,奴婢告退。公主您早些安歇。”
待琥珀退出去,轻轻掩上殿门,寝殿内便只剩下赵玉宁一人,以及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她并没有立刻走向那张奢华无比的千工拔步床,而是缓步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雕花窗。
初春的夜风带着微凉的花香涌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和轻薄的寝衣。
窗外,月色朦胧,宫墙巍峨,将这片天地围成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
赵玉宁倚着窗棂,望着那轮被薄云遮掩、若隐若现的月亮,嘴边噙着的那丝笑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被拒绝的羞恼,反而带着一种……乐见其成的狡黠。
“林清晏……心有所属……”她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玩味。
拒婚?正合她意。
她赵玉宁,从来就不是那种甘心接受命运安排、作为政治联姻筹码的公主。
那个所谓的状元郎,才华再高,名声再盛,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的、被父皇和朝臣们推到她面前的符号罢了。
她对他无意,更不想为了所谓的“般配”和“荣耀”,就将自己的一生困在一个毫无感情的婚姻里。
她并不在乎林清晏是否“不识抬举”,甚至,他的拒绝反而让她觉得省了不少麻烦。若是他欣然应允,她才要头疼该如何摆脱这门婚事呢。
至于颜面?她微微挑眉。
天家的颜面,有时候,也并不需要靠牺牲公主的幸福来维系。
这桩婚事,本就是父皇一时兴起,觉得人才难得,又想彰显皇恩浩荡。
可她赵玉宁,偏偏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按部就班、被人安排好的命运。
与其被动地等待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为了权势或许会有的妥协,不如她自己先一步,将这所谓的“恩典”亲手推开。
至少,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于理由嘛……她自然早已想好。脑海中再次掠过那双狠厉决绝的眸子,她的笑意更深了些。
夜风吹拂,带来远处隐约的宫漏声。
赵玉宁收回目光,轻轻关上了窗户,将满腹心思掩藏在那张波澜不惊的俏脸之下。
明日金殿之上,无论那林清晏作何选择,于她而言,都只会是一场……有趣的大戏罢了。
“明日,可有好戏看了……”她低声自语,转身走向拔步床,准备就寝。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着她对明日即将掀起的波澜,不仅毫无惧意,反而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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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未亮,林清晏便已起身。
他穿戴整齐,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清绝,然而眉宇间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决然。
今日,便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他早已做好准备,无论今日面对的是雷霆之怒还是滔天压力,他的答案,绝不会变。
皇帝下了早朝,在惯常议事的养心殿偏殿召见了他。
殿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无形的凝重。
几位重臣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殿中的梁柱。
嘉佑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那双锐利的眸子落在林清晏身上时,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林爱卿,”嘉佑帝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林清晏身上,语气比三日前明显加重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三日已过。朕,再问你一次,我欲招你为三公主驸马,你——可愿意?”
这已不仅仅是询问,更是最后的通牒。
殿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林清晏的回答。
是屈从于皇权,还是坚持那“心有所属”,承受雷霆之怒?
林清晏深吸一口气,撩袍跪地,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清澈而坚定,正准备将那早已准备好的、可能引来滔天祸事的回答,清晰无比地再次说出:
“谢陛下看重!然,臣已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亮、带着几分娇蛮的女声,突兀地从偏殿门口传来,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的话:
“我不愿意!”
!!!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偏殿猝不及防!
皇帝愕然转头,看向殿门。
林清晏更是浑身一震,即将出口的话卡在喉头,一脸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只见殿门处,身着华美宫装、明艳照人的三公主,正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
她无视殿内凝滞的气氛和众人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到御前,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宁儿?”嘉佑帝眉头紧蹙,语气带着不悦与疑惑,“你怎可擅闯议政之处?胡闹!”
赵玉宁却浑不在意,她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神色复杂的林清晏,那眼神里没有恼怒,没有羞窘,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打量与了然?
随即,她转向皇帝,声音清脆,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的骄纵,却又逻辑分明:
“父皇,儿臣可不愿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状元郎!”
她说着,还故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林清晏一下,仿佛在确认他确实“手无缚鸡之力”。
她这话说得任性又直接,仿佛只是一个小女儿家在挑剔未来夫婿,却瞬间将林清晏可能面临的“抗旨不尊”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哦?”嘉佑帝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理由弄得一愣,怒气倒是消减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与一丝哭笑不得。
“文弱状元?林爱卿乃是连中三元的大才,文采斐然,国之栋梁,怎可用‘文弱’二字形容?
再者,皇家婚事,岂容你儿戏!你不嫁状元,那你想嫁与何人?”
三公主却狡黠地眨了眨眼,卖了个关子,唇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父皇,您以后自然会知道的嘛!反正……不是他这种类型的。”
她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一旁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林清晏,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