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八月廿三,夜,安庆城外,京营大营。
秋雨毫无征兆地落下,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很快便连成一片,将白日鏖战的血腥与焦土气息冲刷得淡了些,只余下刺骨的湿冷与泥土的腥气。连绵的营帐在雨幕中沉默矗立,灯火在风雨中明灭不定,巡逻兵卒的脚步声与甲胄碰撞声显得格外沉闷**。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陈显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眉头紧锁,望着图上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安庆”二字。他身上的明黄常服略显褶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连日奔波与殚精竭虑,让这位正值壮年的摄政王也露出了明显的疲态。帐中除他外,只有垂手侍立的冯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安庆…总算是守住了。”陈显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陈静之…五千对八万…他倒是真敢,也真能。”语气复杂,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其他**。
“殿下,”冯保小心开口,“陈大人…伤势不轻,且城中军务、民情千头万绪,是否…召他明日再来禀报?**”
陈显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从“安庆”移向更西的“九江”、“南昌”,又向南,落在“福建”二字上。“宁王残部…逃往何处了?”
“据俞军门报,宁王率数百亲卫,弃大军于不顾,轻装简从,遁入南面山林,疑似…往福建方向去了。成国公已派精骑追索,但大雨阻路,恐…难有所获。”冯保回道**。
“福建…”陈显眼中寒光一闪,“山高林密,海路四通八达…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传令俞大猷,不必穷追,严守各处要道、关隘,尤其是沿海港口,给朕盯死了!另,八百里加急,传旨福建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严查一切可疑人等、船只,若有宁王踪迹,立即锁拿!敢有隐匿、纵放者,以同逆论处!**”
“是!”冯保躬身应下,迟疑片刻,又道:“殿下,成国公方才来报,说…审讯城中擒获的内奸,有人供认,是受了…受了陈大人身边亲信…沈炼的指使,方才在城中纵火、散布谣言…”
陈显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射冯保:“沈炼?陈静之那个影卫头子?”**
“正是…”冯保头垂得更低了,“成国公已将人犯与口供一并看押,说…事关钦差近臣,他不敢擅专,请殿下圣裁。”
帐内一片死寂,只余帐外哗啦的雨声。烛火跳动,将陈显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帐壁上微微晃动**。
“圣裁…”陈显冷笑一声,“他朱勇倒是会做人。人是他拿的,口供是他审出的,到头来,这烫手的山芋,倒扔给朕了。”他走回案后,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冯保身子一颤,扑通跪倒:“老奴…老奴不敢妄言!陈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沈炼…沈炼更是其左膀右臂,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陈显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神色变幻不定。“谁敢在此时,在安庆,栽赃他陈静之的人?又是谁,能让成国公…如此上心?”**
冯保额头渗出冷汗,不敢接话。他知道,这已不是简单的诬陷,而是朝中势力借着安庆大捷的由头,对陈静之,甚至是对殿下的又一次试探与攻击!沈炼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目标,是陈静之,是殿下倚重的这把“刀”!**
“陈静之…现在何处?”陈显忽然问。
“回殿下,陈大人伤势不轻,军医诊治后,已在城中旧衙安置。成国公…派了一队京营兵卒‘护卫’。”冯保将“护卫”二字咬得很重**。
“呵…护卫…”陈显眼中冷意更甚。“去,传他来见朕。就说…朕要听他亲口说说,这安庆,是怎么守下来的。”**
“殿下!陈大人有伤在身,且夜已深,雨又大…”冯保忍不住劝道**。
“去。”陈显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冯保不敢再言,躬身退出大帐**。
陈显独自坐在案后,望着跳跃的烛火,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陈静之啊陈静之…你可知,这功,有时比过…更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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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城,原知府衙门,如今的临时行辕。
陈静之半靠在榻上,肩头的伤口已重新包扎过,但失血过多与连日紧绷带来的疲惫,让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他没有睡,也睡不着。窗外的雨声,远处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以及…院中那些看似肃立、实则隐隐将这小院围住的京营兵卒沉重的脚步声,都让他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大人,药熬好了。”一名亲兵端着药碗进来,神色担忧。
陈静之接过,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让他眉头微蹙。“沈炼…有消息么?”他问的是另一名留守的影卫。
“还没有。”影卫摇头,“京营的人看得很紧,我们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只知道…沈头儿午后被成国公的人‘请’走了,至今未归。”
陈静之握着空碗的手,指节微微发白。果然…来了。朱勇…不,是朱勇背后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动手得这么快,这么急,而且…直接冲着沈炼去了。沈炼知道太多秘密,关于“影卫”,关于“清流会”,关于…很多不能见光的事。若他开口…不,沈炼不会。但有些事,不需要他开口。
“大人,冯公公来了。”亲兵在门外低声道。
陈静之眼神一凝,将药碗递还,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动作牵动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的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请。”**
冯保披着油衣进来,带进一身潮湿的寒气。他看了眼陈静之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便敛去,躬身道:“陈大人,殿下有请。”
“有劳冯公公。”陈静之挣扎着要下榻**。
“大人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轿子已在门外备好。”冯保上前虚扶了一下,压低声音,语速极快道:“殿下心情…不甚佳。成国公…递了些东西。沈炼…在他们手上。大人…慎言。”说完,便退后一步,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陈静之心中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微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轿子在雨夜中穿行,颠簸让伤口阵阵作痛。陈静之闭着眼,脑中飞速转动。朱勇递了什么?口供?伪证?还是…沈炼的“招认”?陈显…会信几分?他此次亲征,带着朱勇…是为了制衡自己,还是…另有深意**?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陈静之掀帘而出,眼前是京营中军大帐。雨水顺着帐篷的边缘淌下,在火把光芒下泛着冰冷的光。帐前守卫的京营士兵目光森然,手按刀柄**。
“陈大人,请。”冯保掀开帐帘。
陈静之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帐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陈显依旧坐在案后,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书,闻声抬起头来**。
“臣,陈静之,参见殿下。”陈静之撩袍欲跪,动作因伤口而有些滞涩。
“免了。”陈显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赐座。”
有小太监搬来绣墩。陈静之谢恩,缓缓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伤…如何了?”陈显放下文书,目光落在他肩头渗血的绷带上。
“回殿下,皮肉之伤,已无大碍,劳殿下挂怀。”陈静之平静道。
“皮肉之伤…”陈显重复了一遍,忽然道:“五千对八万,坚守孤城,阵斩敌酋,毙伤俘获数万…这等泼天之功,却只换来一身‘皮肉之伤’。陈静之,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帐中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冯保屏住了呼吸。陈静之抬起眼,与陈显对视。他在陈显眼中看到了疲惫,看到了审视,看到了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但唯独没有笑意。
“臣,不敢言功。”陈静之缓缓道,“守土安民,乃臣分内之事。将士用命,百姓同心,方有此胜。阵亡将士,重伤同袍,方是功臣。臣…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陈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陈静之身上。“那朕问你,你可知,你做的‘该做之事’,在朝中,在江南,有多少人恨你入骨,有多少人弹劾你的奏章,能堆满朕的御案?”
“臣…知道。”陈静之的声音依旧平静**。
“你知道?”陈显的声音陡然转厉,“你知道还敢如此行事?杀郑廉,抄徐辉祖,锁拿勋贵,屠戮士绅!江南让你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如今,更有人指认你身边近臣通敌,在安庆城内纵火!陈静之,你告诉朕,这也是你‘该做’的事吗?”**
“殿下!”陈静之霍然站起,牵动伤口,脸色一白,但目光却锐利如刀,“郑廉贪墨军饷,勾结盐枭,证据确凿!徐辉祖私藏甲兵,图谋不轨,铁证如山!江南士绅,勾结逆王,侵吞民田,鱼肉百姓,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国法!至于安庆…”他喘了口气,“城中内奸纵火,臣已查明,乃‘清流会’逆党所为,与沈炼绝无干系!此乃有人构陷!望殿下明察!”
“构陷?”陈显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如何构陷?难道成国公,还会冤枉你不成?”
“成国公忠君体国,自然不会。”陈静之直视陈显,“但难免有小人,欺上瞒下,以假乱真,蒙蔽圣听!殿下,‘清流会’余孽未清,朝中、军中,皆有其党羽!宁王虽败,蜀王未动,其与‘清流会’勾连,勾结外寇,所图甚大!此时若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正中奸人下怀!”**
“够了!”陈显猛地一拍案几,“陈静之,你眼里,还有朕这个摄政王吗?”**
帐中死寂。冯保已跪伏在地,瑟瑟发抖。陈静之却依旧挺直脊梁,与陈显对视着。他的眼中,有倔强,有不甘,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片坦荡与…隐隐的悲凉。
良久,陈显眼中的厉色缓缓褪去,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他挥了挥手,“冯保,你先下去。”
“…是。”冯保如蒙大赦,连忙退出,并轻轻带上了帐帘。
帐中,只剩下兄弟二人。烛火噼啪,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同样写满风霜与沉重的脸**。
“你…瘦了。”陈显忽然道,声音低了下来。
陈静之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也…黑了不少。江南的日头,看来比京里毒。”陈显走下御座,来到陈静之面前,伸手,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落在他肩头渗血的绷带旁。“伤…真的不碍事?”**
“…不碍事。”陈静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碍事就好。”陈显收回手,转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静之,你知道吗,朕…很怕。”**
陈静之愕然抬头,看着陈显挺拔却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
“朕怕你死在安庆。”陈显的声音很轻,“当朕接到你五千人要守安庆,对面是八万叛军的急报时,朕怕了。朕不是怕安庆失守,不是怕叛军东进。朕是怕…失去你这把最锋利的刀,怕…再也没有人,能像你一样,替朕,替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去杀,去砍,去做那些朕不能、不便做的事。”
“殿下…”陈静之喉头有些发堵**。
“但朕更怕的,是你…赢了。”陈显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赢得太漂亮,太惊人了!五千破八万,阵斩敌酋,守住安庆,为朕,为朝廷,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这是不世之功!可这功…太大了!大到…朕不知道该如何赏你!大到…朝中那些人,会寝食难安!大到…连朕,都要开始想,你陈静之,到底是忠臣,还是…下一个权倾朝野、功高震主的…祸患!”
最后几个字,陈显说得极重,也极慢。陈静之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殿下是在疑臣?”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朕不想疑你!”陈显低吼一声,“可你告诉朕,这满朝文武,这天下人,会怎么看?他们会说,陈静之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大功,手握重权,杀伐由心!他今日能杀郑廉,杀徐辉祖,明日就能杀朕!他今日能以五千破八万,明日就能拥兵自重,割据江南!这些话,朕不想听,可它们会像苍蝇一样,不停地在朕耳边嗡嗡作响!”
“所以…殿下信了?信了那些弹劾?信了朱勇递上来的所谓‘证据’?”陈静之的声音冰冷下来**。
“朕若信了,此刻你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在诏狱!”陈显盯着他,“但朕需要一个交代!对朝臣,对天下人,对那些弹劾你的人,对…那些恨不得你死的人,一个交代!沈炼,必须查!你在江南的所作所为,也必须有个说法!”
陈静之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位亦君亦兄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挣扎、疲惫与无奈。他突然明白了。陈显不是不信他,而是…不能全信。坐在那个位置上,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权衡。他陈静之可以是刀,但这把刀,不能太锋利,不能让握刀的人感到不安。
“臣…明白了。”他缓缓跪了下来,“沈炼,殿下可任意审问。臣在江南所为,一切皆有案可查,臣…问心无愧。殿下若觉得臣功高震主,臣…愿交出一切权柄,回京…领罪。”**
“你!”陈显气急,指着他,“你这是在逼朕!”**
“臣不敢。”陈静之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平静得可怕,“臣只是…不想让殿下为难。臣这条命,是殿下给的。殿下若要收回,臣…无有怨言。”**
“你…”陈显看着跪在地上,肩头绷带渗血,却挺直脊梁的陈静之,胸口一阵闷痛。他何尝不知道陈静之的忠心与艰难?何尝不想保他?可…朝局如棋,他是执棋者,有时…却也身不由己。
“起来。”他伸手,将陈静之扶起,“朕没说要你的命,也没说要夺你的权。但…你必须给朕,也给天下人,一个台阶下。沈炼…暂时委屈他几日。江南的事,你写一份详尽的条陈,如何行事,为何杀人,一一列明。朕会让三法司、都察院、六部九卿会审!你…敢不敢对簿公堂?”
陈静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臣,敢!”
“好。”陈显拍拍他的肩膀,“在这之前,你还是钦差,总理江南事宜。但…京营会暂驻安庆。成国公…会‘协助’你。”
“臣…明白。”陈静之垂下眼睑。这是监视,也是保护**。
“还有一事。”陈显走回案后,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封密函,“这是‘影子’刚送来的。蜀王陈恪…有异动。他的大军,在夷陵停留数日后,突然拔营,不是东进,而是…南下了。”**
“南下?”陈静之目光一凝。
“是。看动向,是奔着…云贵去的。”陈显将密函递给他,“更奇怪的是,他派了使者,星夜兼程往京城去了。”**
陈静之快速浏览密函,眉头紧锁:“南下云贵…那里是土司林立,地势险要…他是想…避开朝廷兵锋,割据西南?还是…另有图谋?派使者进京…是想…求和?还是…缓兵之计?”**
“朕也不知。”陈显摇头,“但蜀王此人,狡诈如狐,绝不会做无用之功。他此番南下,必有深意。你在江南,与‘清流会’打交道多,可知他们在西南,有何布置?”**
陈静之沉思片刻,猛然抬头:“‘秋水’!殿下,‘清流会’的‘秋水’,一直与蜀王、宁王联络。宁王败走福建,蜀王南下云贵…这两地,皆是山高皇帝远,且…皆有海路或陆路可通外邦!殿下,臣怀疑,‘清流会’所图,恐怕不仅仅是搅乱江南,颠覆朝廷!他们…可能与外寇有勾结!蜀王南下,或是想借西南土司之力,或是…想打通通往外邦的通道!”**
陈显脸色骤变:“你是说…”**
“臣只是猜测。”陈静之沉声道,“但‘清流会’行事诡异,能量极大,不得不防。蜀王使者进京,无论是何目的,殿下都需小心应对。尤其是…宫中。”**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陈显听懂了。坤宁宫的事,太后的病,皇后的死…这一切,都指向宫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蜀王此时派使者,是巧合,还是…与宫中那位‘贵人’有关?
“朕…明白了。”陈显深吸一口气,“江南之事,朕交给你。蜀王与‘清流会’,给朕查!不惜一切代价!至于朝中…”他眼中寒光一闪,“朕来处理。你只管放心去做,天塌下来,有朕给你顶着!”**
“殿下…”陈静之心中一热。
“但你也要记住,”陈显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刀,可以锋利,但不能伤了握刀的手。朕能顶一次,两次,但…顶不了一辈子。你…好自为之。”
“臣…谨记。”陈静之再次躬身**。
“去吧。”陈显挥了挥手,“好好养伤。江南…还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陈静之深深看了陈显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声道:“殿下…也请保重龙体。臣…告退。”**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陈显独自站在偌大的军帐中,望着陈静之消失的方向,许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冯保。”
“老奴在。”冯保悄无声息地进来。
“去,告诉成国公,沈炼…好生看管,不得用刑,不得苛待。若有差池,朕唯他是问。”
“是。”
“还有,”陈显走到案前,提笔,“拟旨。陈静之守安庆有功,擢…兵部尚书,仍总理江南军务。加太子太保衔。赏…金万两,绢千匹。其麾下将士,论功行赏。阵亡者,从优抚恤。”
冯保一愣:“殿下,这…朝中恐有非议…”**
“拟旨。”陈显头也不抬,“非议?让他们来找朕。另外…”他笔锋一顿,“再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四川,给…蜀王。”**
冯保心头一跳:“殿下…”**
“就说…朕,准他所请。让他…好生在蜀中待着。”陈显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但,若敢踏出蜀地一步…勿谓言之不预。”**
“…是。”冯保躬身,悄声退下**。
陈显放下笔,走到帐边,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夜。闪电划破长空,瞬间照亮了他深沉如海的眸子**。
“蜀王…‘秋水’…宫中的‘风’…”他低声自语,“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只是…不知道最后,究竟是谁,在为谁做嫁衣?”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秽与血腥,都冲刷干净。但只有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冲不掉的。比如野心,比如阴谋,比如…那深不见底的人心**。
而此刻,安庆城中,那处被“护卫”着的小院里。陈静之站在窗前,同样望着漆黑的雨夜。肩头的伤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
“大人,沈头儿他…”一名影卫悄声进来,面带忧色。
“殿下有旨,不会有事。”陈静之淡淡道,“让我们的人,盯紧成国公的人,还有…京营里所有与朱勇来往密切的将领。另外,”他转身,眼中寒光闪烁,“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指使那个‘内奸’攀咬沈炼!‘清流会’在京营,在朱勇身边,到底还埋了多少钉子!”**
“是!”影卫凛然应命,转身消失在雨夜中**。
陈静之重新看向窗外。雨点敲打着窗棂,噼啪作响。他知道,安庆的血战结束了,但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