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刺史刘琨长子刘群的到来,其规格与意义,远非此前洛阳使者高潜可比。刘琨坐拥幽州重镇,兵精粮足,名义上是北疆诸镇之首,其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北疆的势力均衡。此番派嫡子前来,既是极高规格的礼节,也透着急切试探的意味。
燕国公府中门大开,仪仗森严。陈烬一身国公常服,亲自出迎,给足了面子。刘群年约二十,面容俊朗,举止有度,虽略显矜持,但眼神清澈,并无寻常纨绔子弟的骄纵之气,可见刘琨家教甚严。
双方见礼,入府分宾主落座。寒暄过后,刘群奉上父亲亲笔书信及一份厚礼单,言辞恭谨:“家父久慕国公爷威名,惜乎军务缠身,未能亲至。特命小侄前来拜谒,恭贺国公爷晋爵之喜,并谢国公爷此前于野狐岭巡边,助我幽州震慑宵小之恩。”(指之前陈烬应对刘琨试探,派兵巡边之事)
陈烬接过书信,略一扫视,信中无非是些客套赞誉之词,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焦虑和寻求合作的暗示。他放下书信,微笑道:“刘使君(指刘琨)镇守北疆,劳苦功高,陈某钦佩已久。贤侄不必多礼。不知使君近来可好?北边柔然,近来可有异动?”他直接切入核心问题。
刘群神色一肃,叹道:“不敢瞒国公爷,家父近来,忧心如焚。北疆局势,日趋糜烂。柔然各部今岁草场歉收,寇边日亟,其势较往年更盛。并州经此变故(指胡奋败绩),实力大损,恐难堪守土之责。朝廷……唉,鞭长莫及,粮饷筹措维艰。”
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陈烬:“家父常言,北疆诸镇,唇齿相依。如今并州疲弱,幽州独木难支。国公爷雄才大略,坐拥强兵,威震朔方。家父之意,愿与国公爷摒弃前嫌,结为盟好,共御外侮。今后幽、燕(指陈烬势力)一体,同进同退,则北疆可安,社稷可保!”
结盟! 刘琨终于放下了架子,主动提出了联盟的请求!这意味着,陈烬的实力和地位,已得到了北疆最强实力派的正式承认!
厅内众人,包括韩迁、老灰头等,心中皆是一震。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与幽州结盟,可缓解北方压力,获得战略屏障,甚至能借势发展。但同样,也可能被刘琨当枪使,陷入与柔然无休止的消耗战中,甚至被其吞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烬身上。
陈烬沉吟片刻,并未立即答复,反而问道:“结盟之事,关乎重大。不知使君对于这盟约,有何具体设想?譬如,这联军号令,由谁主导?粮饷辎重,如何分摊?战利缴获,又当如何分配?”
问题直指核心,也是联盟能否稳固的关键。刘群显然有备而来,从容答道:“家父之意,自然是能者多劳。国公爷善战,可为主力,负责临阵破敌。我幽州地大物博,可为后援,保障粮草军械。至于号令,可设一联军幕府,由两家共商,遇有战事,则推举一人为行军大都督,统一调遣。缴获嘛,自然按功分配,断不会让国公爷吃亏。”
条件听起来颇为公允,甚至有些优厚,将冲锋陷阵的“荣誉”和主动权似乎让给了陈烬。但老于行伍的人都清楚,这“主力”之位,意味着要承受最大的伤亡,而粮草命脉捏在别人手里,终究受制于人。
陈烬心中冷笑,刘琨果然打得好算盘。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朗声笑道:“使君高义,陈某感激。共御外侮,保境安民,乃我辈本分。结盟之事,原则可行。然具体细则,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不如请贤侄在敝处盘桓数日,待我与麾下详细商议,再予使君明确答复,如何?”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留下了缓冲余地。刘群知此事急不得,能得此口风已是成功,便恭敬应下。
当晚,燕国公府核心层密议至深夜。
老灰头主张谨慎:“国公,刘琨老奸巨猾,此举恐是驱虎吞狼,欲使我等与柔然拼个两败俱伤!”
韩迁则分析利弊:“结盟有利有弊。利在可获喘息之机,借幽州之名行发展之实,且能获得一定物资。弊在易被架空,若处理不当,恐为他人作嫁衣裳。”
木根、猴子等将领则更看重实战机会,认为可与柔然交手练兵。
陈烬静静听着众人的意见,最终,他手指在地图上幽州以北广袤的草原和并州以西混乱的区域,沉声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然而,我们的眼光,不能只局限于幽州一隅,更不能只想着守成。”
“北疆乱局,危机中蕴藏着天大的机遇!”陈烬目光锐利如鹰,“刘琨欲结盟,是看我等有利用价值。我等何不将计就计,借这盟约,行假途灭虢之策?”
众人精神一振。
“答应结盟,但条件要改!”陈烬斩钉截铁,“联军大都督可设,但我军需有独立行动之权,不受幽州掣肘。粮草补给,幽州需按约定数量、时间,送至我指定地点,由我军自行调配。此外,盟约范围,不能仅限于防御柔然……”
他手指重重点在并州方向:“并州胡奋新败,内部不稳,此乃天赐良机!盟约中需明确,若并州有变(比如胡奋病故或其子内斗),或有无君无父之徒窃据其地,我联军有权‘代天讨逆’,共分其地!”
“此外,”陈烬目光投向更北方,“与柔然之战,未必全是坏事。可借实战锤炼新军,缴获战马人口,更能将势力逐步向北渗透。待时机成熟,这北疆万里山河,谁主沉浮,犹未可知!”
偷梁换柱,暗度陈仓!陈烬的野心,远不止做一个幽州的附庸或盟友,他要借幽州之势,消化并州,觊觎漠北,真正成为北疆的无冕之王!
数日后,陈烬给出了最终答复:原则上同意结盟,但提出了一系列对等甚至略显强势的条款,核心便是保持自身独立性和未来扩张的主动权。
刘群与随行谋士密商后,虽觉陈烬条件苛刻,但考虑到幽州面临的巨大压力和并州可能出现的真空,最终咬牙代表刘琨,与陈烬歃血为盟,签订了《幽燕同盟誓书》。
消息传出,北疆再次震动!
幽州与燕国公的联盟,意味着北疆出现了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庞大势力集团。并州胡奋闻讯,又惊又怒,一病不起。洛阳朝廷更是暗流汹涌,对这股失控的北方力量充满了忌惮。
而陈烬,这条因缘际会、从尘埃中崛起的“困龙”,终于借势挣脱了最后的枷锁,即将搅动整个天下的风云!他的目光,已越过北疆的群山,投向了那更加波澜壮阔的中原大地。真正的乱世争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