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苏打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气息，那种味道总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生离死别，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压抑。祁同伟双手插在警服口袋里，静静地站在 IcU 病房的玻璃窗外，目光落在病床上的陈海身上。
病床上，陈海身上插着几根细细的管子，连接着旁边的监护仪。虽然还没有苏醒，但监护仪上那条平稳跳动的绿色曲线，像一首微弱却坚定的生命赞歌，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醒目。不久前，医生刚跟他说过，陈海只是轻微脑震荡和多处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再观察几天就能醒过来。这个消息，让祁同伟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而在玻璃窗的倒影里，映出的不仅仅是祁同伟头上缠着纱布的额头，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陈岩石。这位曾经在汉东官场叱咤风云的老革命，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眼角的皱纹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那双曾经指点江山、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手，此刻正紧紧抓着祁同伟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同伟啊……” 陈岩石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以前…… 是陈叔叔错怪你了。我老糊涂了，总觉得你太功利，满脑子都是往上爬的心思，甚至在瑞金书记面前，都没少对你有看法。但这回，要是没有你拼了命那一下撞，陈海他…… 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说到最后，陈岩石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祁同伟的警服袖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幕如果让汉东官场的其他人看到，定会惊掉下巴。那个最看不起祁同伟、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暗讽他 “哭坟攀附”、在沙瑞金面前给他 “上眼药” 的陈岩石，此刻竟然在向祁同伟低头忏悔，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祁同伟心里没有丝毫的得意，反而升起一种深深的悲凉，还有几分清醒的认知。他很清楚，陈岩石感谢的不是那个曾经为了讨好他、帮他在院子里锄地的祁同伟，也不是那个在政法系统里小心翼翼钻营的祁同伟，而是这个能救他儿子性命、手握权力的省公安厅厅长。在绝对的利益和情感面前，所谓的原则和偏见，都显得如此脆弱。
“陈老，您言重了。” 祁同伟缓缓转过身，轻轻扶住陈岩石的胳膊，语气诚恳而坚定，没有丝毫敷衍，“陈海是我在汉大政法系的学弟，后来又一起在政法系统工作，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战友。在战场上，哪有丢下战友自己逃跑的道理？只要我祁同伟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那一卡车的罪恶，碾过他的身体，玷污我们政法干警的尊严。”
“好！好！说得好！” 陈岩石用力擦了一把眼泪，眼中闪过一丝属于老革命的厉色，那是一种不容侵犯的正义感，“同伟，你跟陈叔叔说实话，这事儿…… 到底是谁干的？是不是赵家那个小王八蛋赵瑞龙？我早就听说他和山水庄园的高小琴勾结，在汉东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祁同伟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知道，这是借陈岩石这把 “老尚方宝剑” 的最佳时机。陈岩石在汉东官场的威望极高，又深得沙瑞金的尊重，有他在背后支持，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顺利得多。
“陈老，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具体的人，我们不能妄下结论。” 祁同伟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像是在透露什么机密，“但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肇事司机阮成山的银行账户，与山水庄园的外围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陈海出事前，正在秘密调查山水庄园的财务问题，据说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证据。这其中的逻辑，不用我说，您老人家也能想明白。”
“山水庄园…… 高小琴…… 赵瑞龙……” 陈岩石咬牙切齿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这帮蛀虫！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谋杀政法干警，简直是无法无天！同伟，你尽管查！不管背后牵扯到谁，哪怕天塌下来，我这把老骨头也给你顶着！我这就去给瑞金书记打电话，还要给北京的老战友写信，一定要让这帮家伙付出代价！”
祁同伟心中冷笑。前世，你陈岩石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你在沙瑞金面前不断提及我 “哭坟” 的往事，让我彻底失去了晋升的机会；这一世，我要让你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矛，用你的威望和影响力，为我扫清前进路上的障碍。
他轻轻拍了拍陈岩石的手背，安抚道：“陈老，您别激动，身体要紧。现在沙书记已经任命我为‘1?12’案专案组组长，全权负责此案，我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给陈海同志、给您老人家一个交代。”
安抚好情绪激动的陈岩石，祁同伟转身走出了医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快步走向停在门口的专车。坐进车里，他脸上的温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杀，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
“去山水庄园。” 祁同伟对司机吩咐道，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司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说道：“厅长，现在去山水庄园？咱们没有搜查令，而且赵瑞龙他们……”
“我不是去办案，是去‘吃饭’。” 祁同伟打断司机的话，语气冷冷的，“赵公子请了我这么多次，我总不能一直不给面子。今天，也该去见见这位老朋友了。”
司机不敢再多问，连忙发动汽车，朝着山水庄园的方向驶去。
山水庄园依旧是那副纸醉金迷的模样。门口的保安穿着整齐的制服，恭敬地为每一辆进入的豪车引路。高尔夫球场上绿草如茵，几名穿着休闲装的富商正挥杆打球，欢声笑语不断，完全看不出这片奢华的背后，掩盖着多少肮脏的罪恶和血腥的交易。
祁同伟的车直接开到了庄园深处的豪华包厢门口。他推开车门，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警服，迈步走了进去。包厢里，赵瑞龙正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却没弹掉。旁边的高小琴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色连衣裙，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
看到祁同伟头上缠着纱布走进来，赵瑞龙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强装镇定，换上一副假笑，连忙站起身来，快步走上前：“哎呀，老祁！你可算来了！听说你受伤了，我这刚准备让小琴去医院看你呢！快坐快坐，我特意让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祁同伟没有理会他的寒暄，径直走到赵瑞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红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摇晃着酒杯，猩红的酒液在杯中旋转，映照出他冰冷的眼神。
“瑞龙啊，咱们都是成年人，明人不说暗话。” 祁同伟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声音平静得让人发毛，“前两天人民路口的那辆卡车，是你安排的吧？”
“老祁！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赵瑞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赵瑞龙虽然爱财，但我不傻！谋杀反贪局局长？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我疯了才会干这种事！”
“你是没疯，但你手下的人疯了。”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赵瑞龙，“或者说，你觉得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就能吓住所有人，让陈海不敢再查山水庄园的事？让所有人都对你赵公子敬而远之？”
说到这里，祁同伟猛地将酒杯顿在桌上，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液溅了出来，洒在洁白的桌布上，像一滩暗红色的血。
“赵瑞龙，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祁同伟指着自己头上的纱布，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如果我那天反应慢一秒，现在这杯酒，就是在祭奠我的亡灵！你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吗？”
赵瑞龙看着祁同伟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心里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以前一直觉得，祁同伟就是一条听话的狗，只要给点好处、许点承诺，就能让他摇着尾巴听话。但现在，这条狗变成了狼，而且是一条受了伤、被激怒了、随时准备咬断人喉咙的恶狼。
“老祁，那…… 那真的是个误会……” 赵瑞龙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讨好，“是底下人不懂事，自作主张，没跟我商量就干了这种蠢事…… 你说吧，你想怎么样？只要能把这事儿翻篇，条件你随便开，钱、资源，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含糊！”
“翻篇？” 祁同伟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陈海没死，沙瑞金书记震怒，‘1?12’专案组已经正式成立，全省的警力都在盯着这个案子。你觉得，这事儿还能翻篇吗？”
他顿了顿，看着赵瑞龙惊慌失措的表情，继续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够分量的人出来顶罪，把这把火引开，别烧到你自己身上，也别烧到我身上。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
“顶罪？” 赵瑞龙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祁同伟的意思。
“山水庄园的财务总监，刘庆祝。” 祁同伟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眼神平静地看着赵瑞龙，“让他消失是绝对不行的，现在到处都在查这个案子，他一消失，只会让警方更加怀疑，到时候只会越描越黑。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畏罪潜逃’。”
“在他潜逃之前，让他留下一些‘证据’，比如伪造的贪污账目、与肇事司机的通讯记录，证明这事儿是他为了掩盖自己贪污山水庄园公款的罪行，害怕被陈海查到，才铤而走险，雇凶杀人。”
祁同伟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继续说道：“至于他和你的关系，就说是他利用在山水庄园工作的便利，打着你的旗号搞私活，你赵公子一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这样一来，既能平息舆论，又能让专案组有个交代，你也能全身而退。”
赵瑞龙和高小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祁同伟这招 “丢车保帅”，既狠辣又决绝，完全堵死了所有对赵瑞龙不利的漏洞。
“可是…… 刘庆祝手里有山水庄园的真实账本，那里面记录了我们所有的交易……” 高小琴犹豫着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那些账本如果落到警方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账本这种东西，真真假假，谁能说得清？” 祁同伟意味深长地看着高小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只要侯亮平拿到的，是我们想让他看到的‘账本’，那真正的账本在哪里，还有谁会在乎呢？”
赵瑞龙沉默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祁同伟的这个办法，是目前唯一能让他摆脱困境的选择。虽然舍不得刘庆祝这个得力助手，但在自己的前途面前，一个下属的死活根本不值一提。
最后，赵瑞龙狠狠一拍桌子，咬着牙说道：“行！老祁，就按你说的办！但这事儿办完之后，咱们两清！以后我赵瑞龙在汉东的事，就不劳你祁厅长费心了！”
祁同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的衣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两清？瑞龙，你太天真了。咱们这辈子，恐怕是算不清了。只要你还在汉东一天，只要山水庄园还在，我就得替你擦一天的屁股。不过你要记住，现在的擦屁股纸，可是很贵的。”
说完，他不再看赵瑞龙和高小琴难看的脸色，转身大步走出了包厢。
走出山水庄园，祁同伟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奢华气息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当然不会真的帮赵瑞龙脱罪。刚才给赵瑞龙出的主意，看似是在帮他止损，实则是在给赵瑞龙挖一个更深的坟墓。
那个所谓的 “假账本”，他会安排程度找人做得半真半假 —— 里面会包含一些山水庄园的小额违规交易，甚至会牵扯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员，但绝对不会涉及到赵瑞龙的核心利益，更不会牵扯出赵立春。这样一来，既能让侯亮平查到 “线索”，满足他办案的需求，又不至于一下子把赵家逼到绝境，导致局面失控。
他要像切香肠一样，一片一片地把赵家的势力切下来 —— 先让刘庆祝 “潜逃”，削弱山水庄园的实力；再通过侯亮平的调查，把山水庄园的外围势力一网打尽；最后，再慢慢收紧包围圈，把赵瑞龙一步步推向绝路。而他自己，则可以借着 “反腐” 的功劳，不断积累政治资本，获得沙瑞金的信任，最终摆脱赵家的控制，甚至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祁同伟的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他坐进车里，对司机说道：“回省厅。通知程度，让他立刻去查刘庆祝的下落，另外，准备一份‘特殊’的账本，要让侯亮平‘顺利’找到。”
车子缓缓驶离山水庄园，朝着省厅的方向而去。祁同伟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容。汉东的这场棋局，才刚刚进入高潮，而他，已经做好了赢下这盘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