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 3 月,美国洛杉矶时间刚过凌晨三点,浓稠的夜色还裹着城市的喧嚣未散。某片依山而建的豪华别墅区里,几声沉闷的枪响突然划破寂静,像被厚重窗帘捂住般,只在空气里留下短暂的震颤,便迅速被太平洋的海风卷走。
而此时的中国,北京时间下午三点,汉东省委大院里正是一派繁忙景象。车辆进出的鸣笛声、办公楼里隐约的汇报声、打印机吞吐纸张的沙沙声,交织成基层治理的日常节奏。
祁同伟坐在副省长办公室那张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正低头批阅一份标注着 “机密” 的 “全省社会治安综合治理” 文件。窗外的春日阳光透过双层隔音玻璃,温柔地洒在他身上 —— 那件意大利定制的白衬衫质感考究,领口处的珍珠母扣泛着温润的光,衬得他眉眼间既有官员的威严,又透着几分难得的 “圣洁”,仿佛全然沉浸在为民生操劳的公务里。他右手握着一支钢笔,笔尖在文件上移动时,指节偶尔会轻轻发力,留下力透纸背的字迹。
桌角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然响了,铃声短促而急促,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祁同伟却没急着接。他目光依旧落在文件末尾的签字栏,笔尖悬停片刻,一笔一划地签上 “祁同伟” 三个字,字迹刚劲有力。随后他轻轻合上文件夹,指尖在封面上摩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文件已妥善处理,这才慢悠悠地伸出手,拿起了话筒。
“我是祁同伟。”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接到一个普通的工作汇报。
电话那头传来省公安厅国际合作局负责人慌乱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打结:“祁省长!您快想想办法!刚接到国际刑警组织和洛杉矶警方的紧急通报…… 赵瑞龙,他、他死了!”
祁同伟拿话筒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钢笔从左手滑落,“嗒” 地一声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他转瞬便收敛了异样,语气里立刻裹上一层恰到好处的震惊:“什么?死了?怎么死的?身份确认了吗?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会错!” 负责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洛杉矶警方说,初步判断是黑帮火拼或者入室抢劫,现场惨得很…… 赵瑞龙身中五枪,全打在要害上,当场就没气了。他身上的手表、钱包全被拿走了,连现场指纹都被用化学试剂破坏了,警方最后是通过他早年在国内补牙的记录,才比对上身份的!”
“太猖狂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祁同伟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钢笔被震得滚出去半米远,他的声音里满是 “正义的愤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赵瑞龙是红通逃犯不假,但他也是中国公民!更是我们‘1?12’专案的关键证人!他这一死,多少线索就断在半路上了!这不仅是对我们汉东警方工作的挑衅,更是对国家法治的践踏!”
他霍然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 “噔噔” 的声响,每一步都透着焦灼。“立刻安排人跟美国警方对接,要求他们成立专项调查组,限期破案!另外,马上备车,我要去省委 —— 这件事必须立刻向沙瑞金书记和高育良书记汇报,这可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
挂断电话,祁同伟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他弯腰捡起钢笔,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笔身,动作慢条斯理,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官员只是一场短暂的扮演。
他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户,春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涌进来,吹动了他衬衫的衣角。窗外,省委大院的广场上,那面五星红旗正迎着风飘扬,鲜红的颜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死了。” 他轻声说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在说 “今天天气不错” 般无关紧要。
赵瑞龙死了,意味着那个藏在赵立春书房、录着他当年 “哭坟” 录音的 U 盘,永远成了没人能找到的哑弹;意味着赵家在汉东最后的根基被彻底拔断,再也没人能拿 “山水集团” 的黑料威胁他;更意味着,他祁同伟终于能从赵家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了。
“瑞龙啊,别怪师兄心狠。” 祁同伟抬手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指尖划过珍珠母扣时,眼神里没有丝毫愧疚,“是你太贪了,既想拿着赵家的资源谋利,又想把我当棋子摆布 —— 你不死,我怎么安心?”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沉稳,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接下来,他要去演一场大戏,一场 “痛失关键证人、坚守法治底线” 的政治大戏,而他,必须是这场戏里最投入、也最无可挑剔的主角。
半小时后,沙瑞金的办公室里。
祁同伟站在办公桌前,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满是 “愧疚”,连眼眶都透着一丝红。沙瑞金听完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把摘下老花镜,重重地摔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玻璃镜片撞在纸页上,发出 “啪” 的脆响。
“乱弹琴!简直是乱弹琴!”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杯都被震得跳了一下,“我们上周刚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红色通缉令,人这周就死在了美国?这是巧合吗?我看是杀人灭口!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是在向我们汉东省委示威!”
祁同伟立刻低下头,双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语气里满是自责:“沙书记,这是我的失职。作为‘1?12’专案的副组长,我没能提前预判境外风险,也没想到黑恶势力的手能伸这么长,手段这么残忍…… 您要处分我,我绝无二话!”
“处分你有什么用?” 沙瑞金摆了摆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现在最关键的是,赵瑞龙死了,以前赵立春在汉东的那些问题,还有查下去的线索吗?总不能让这个案子烂在手里吧?”
“有!” 祁同伟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坚定,甚至带着一丝 “破釜沉舟” 的决绝,“虽然赵瑞龙死了,但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在。您放心,山水集团上个月已经完成了国资混改,所有账目都经过第三方审计,清晰得很;我们专案组在整理早年积案时,还发现了几个赵家外围人员的线索,都是当年参与土地违规审批的,只要顺着这条线挖,一定能把赵家在汉东的流毒彻底肃清!”
沙瑞金盯着祁同伟的眼睛,那双眼坦诚而坚定,看不到丝毫闪躲。他原本心里是存着疑虑的 —— 祁同伟早年跟赵家走得近,赵瑞龙一死,最大的受益者说不定就是他。可看着祁同伟这副比谁都着急、比谁都痛心的样子,再想想赵瑞龙死后,祁同伟作为专案组核心成员,面临的结案压力最大,这似乎又不符合 “受益者” 的逻辑。
沙瑞金哪里知道,对于祁同伟来说,“无法结案” 才是最好的结案。悬而未决的案子,就像一把悬在赵立春头顶的刀,让他永远活在恐惧里;而 “努力破案却线索中断” 的自己,既能博得 “坚守正义” 的名声,又能彻底摆脱赵家的牵连 —— 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
“同伟啊,” 沙瑞金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这个突发情况对我们的工作很不利,外界肯定会有闲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顶住压力,把国内的案子办成铁案,用事实堵住那些悠悠众口。”
“请书记放心!” 祁同伟 “唰” 地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我祁同伟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是为了汉东的法治建设,别说几句闲话,就是付出更大的代价,我也认!谁敢在这个时候造谣生事,试图干扰办案,我绝不手软!”
走出沙瑞金的办公室,祁同伟刚拐进走廊,就撞见了正匆匆赶来的高育良。
师徒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高育良穿着一身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苍白,眼神里翻涌着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探究 —— 他太了解祁同伟了,赵瑞龙死得这么巧,绝不会是 “黑帮火拼” 那么简单。
而祁同伟的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像一口古井,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
“老师,您也知道消息了?” 祁同伟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家常,甚至还微微颔首,带着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同伟……” 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走廊里空无一人,但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嘴唇几乎贴在祁同伟耳边,“是你做的,对不对?”
祁同伟闻言,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高育良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像一阵冷风:“老师,您是法学教授,最懂‘疑罪从无’的道理。洛杉矶警方已经下了结论,赵瑞龙死于黑帮火拼 —— 我们是法治社会,要讲证据,不能凭猜测下判断。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走廊尽头的 “为人民服务” 标语,“这是国际案件,还要讲国际信誉,不能让人说我们中国官员干涉境外司法嘛。”
说完,祁同伟侧身让开道路,脚步沉稳地从高育良身边走过。
看着那个挺拔却透着冰冷的背影,高育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发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这个学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汉东大学法学院里意气风发的青年,也不是那个在乡镇司法所里渴望向上爬的年轻人 —— 他变成了一个让他完全陌生的怪物,一个披着 “法治” 外衣,却能用最狠辣的手段扫清障碍的政治怪物。高育良甚至不敢想,赵瑞龙的死,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