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墙头无声的点头后,我与谢长卿之间,仿佛有了一层心照不宣的秘密。他课业繁重,不能常来,但隔上三五日,总能寻到由头,名正言顺地出现在将军府。
爹爹对此,似乎也隐隐有所察觉。起初他还偶尔过问几句,或是在我们出门前叮嘱嫡姐看好我。但几次下来,他见我每次跟着嫡姐从外面回来,虽然面带倦色,但双颊却比往日多了红润,眼神也亮了些,连带着饭量都见长,往日那副弱不禁风的姿态竟被风吹日晒磨去了不少棱角,添了几分鲜活的生气。请了太医来请平安脉,老太医也捻着胡须点头道:“二小姐近来气血通畅了不少,脉象比从前和缓有力,是好事。”
那日太医走后,祖母正好在爹爹跟前说话,见我捧着新摘的花枝从廊下走过,便对爹爹温声道:“我瞧着年年近来精神头足了不少。明珠性子活泼,带着她多走动走动是好事。这孩子从前总闷在府里,好好的人都蔫了,如今能出去透透气,倒比吃什么补药都强。”
祖母这话说得在理,爹爹脸上的神色便又松动了几分。于是,他便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在一次我们比预定时辰晚归了半个时辰后,他状似无意地对依旧兴高采烈的嫡姐提点了一句:“明珠,你是姐姐,带着年年出去,凡事要仔细周全些,莫要只顾着自己玩闹,太过野了。”
嫡姐沈明珠闻言,立刻挽住我的胳膊,笑嘻嘻地应道:“知道啦爹爹!我会把年年照顾得好好的,您看她现在气色多好!” 她转头冲我眨眨眼,压低声音,“别怕,爹爹就是嘴上说说。”
嫡姐性子爽利,爱说爱笑,有她在的地方,从来不会冷场。即便是谢长卿偶尔来访,多半也是她兴致勃勃地提议去处,或是找出新得的玩意儿与我们同赏。她似乎浑然不觉我与谢表哥之间涌动的暗流,只当是多了一个有趣的玩伴,能让我更愿意出门走动。
这一日,春光正好,我们三人又在府后的空地上放起了沙燕。嫡姐跑得最快,她的沙燕率先乘风而起,高高地在蓝天中翱翔。她回头看我,脸上是明媚张扬的笑:“年年,快看我的!飞得多高!”
我笑着点头,手中的线却有些不听使唤。谢长卿安静地站在我身侧不远处,目光温和地看着我们姐妹。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在我笨拙拉扯丝线的手上,却并未像以往那样直接上前帮忙,只因嫡姐在场,他需得更守礼些。
倒是嫡姐,玩了一会儿自己的,便跑过来帮我,嘴里还念叨着:“哎呀,不是这样,线要松紧得当,你看我……” 她热心地示范着,很快,我的沙燕也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空,虽然不如她的稳健,却也自有几分笨拙的可爱。
我仰头望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牵引力,心中一片宁静欢愉。嫡姐在我身边清脆地笑着,而谢长卿……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们这边的,那道带着暖意的目光。
待到尽兴收线时,嫡姐已跑得微微见汗,嚷着口渴要先回去喝茶,便抱着她的沙燕,脚步轻快地先朝府门走去,留下我和谢长卿在后头慢慢收拾。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细微声响。他帮我收拢着略显凌乱的风筝线,动作轻缓。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时,他望着天际那越来越小的、属于嫡姐的沙燕,声音随着春风轻轻飘入我的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郑重:“年年,等明年春闱结束,我若能……若能侥幸挣得一份功名,便……便鼓起勇气,向沈将军提亲,求娶你为妻,可好?”
我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小鹿,咚咚咚地敲打着我的胸腔。我不敢侧头看他灼热的目光,只能死死地盯着空中那只小小的、属于我的沙燕,极轻极轻地,几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手指却无意识地紧紧绞住了冰凉的风筝线。
线轴在他宽厚的掌心稳稳地握着,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仿佛也一并握住了我那颗一直以来飘摇不定、忐忑不安的心。
那时的我们,都天真地以为,天空会永远这般澄澈湛蓝,春风会永远如此和煦顺畅。嫡姐的笑语声仿佛还在耳边,而牵着线的我们,以为就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