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长卿的回信终于经由王掌柜的手,递到我手中时,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胸腔的声响。
信笺单薄,火漆上烙印的纹路完好无损,我指尖微颤,几乎是屏着呼吸拆开。
他在信中证实了我的部分猜测。因我之前的警示,他们确实加强了侦察与戒备,并清剿了北狄几股试图渗透的游骑。这显然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节奏。
“北狄王庭似有内争,”墨迹在这里稍显深浓“其左贤王急于立威,或许这正是他们提前发动的原因之一。年年,你的梦,或许真的窥见了一丝天机。”
看到这里,我心头巨震,既为猜中部分缘由而心惊,也为他们身处险境而忧惧。
信纸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信的后半部分,他对我“打理北地产业”的提议给予了肯定的回应。“北地商路,确有必要。可靠之人,可寻‘鄞州四海商行’掌柜周奎,持我信物,随信附上的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他自会相助。然此事凶险,务必谨慎,以保全自身为要。”
他懂了!他完全理解了我铺设退路、暗通粮秣的意图,并且毫不犹豫地,递来了最关键的那把钥匙!悬了多日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有一半沉沉落下,至少第一步棋,走对了。
事不宜迟,我再次召见王掌柜,将谢长卿的信和令牌交给他看。
王掌柜仔细看了信,又摩挲着那令牌,神色凝重:“小姐,有了引荐,此事便好办许多。周奎此人,是北地有名的义商,与谢家确有旧谊,且为人仗义,路子也广。老奴这就安排得力人手,携带令牌和部分资金,尽快启程前往鄞州,与周掌柜接洽,尽快将商行的架子搭起来。”
“一切有劳王掌柜了。”我郑重道,“银钱不必吝啬,但安全和隐秘是第一位的。收购的物资,尤其是粮草和药材,要寻那些背景干净、位置分散、不起眼的仓库储存,绝不可集中于一处,引人注目。明面上的账目,也要做得滴水不漏,看起来,就是几家寻常货栈在为应对年关或可能的价格波动而进行的普通囤货,绝不能与边军扯上丝毫关系。”
“老奴明白其中利害,定当万分小心。”王掌柜深深一揖。
王掌柜离开后,我感到一阵虚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一条潜在的、通往北疆的生命线,终于开始铺设了。尽管前路依旧未知,但主动做些什么,总比无能为力地等待要好。
就在我暗中布局的同时,京中的局势也在悄然变化。北疆战事的持续,让朝堂上的气氛日益凝重。主战与主和两派的争论虽因皇帝明确主战而暂时平息,但暗地里的角力从未停止。粮草调度、兵员补充、边关奏报……每一项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也成为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筹码。
这日,我去给祖母请安,正听到嫡母叹气:“……信上说兵部那边,对北疆请调的一批精铁箭镞,至今还未批复齐全。户部拨付的粮草,也被沿途州府以各种理由拖延,真正运到前线的,只怕不足七成。”嫡母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不甘,“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刁难!眼看天气渐凉,北疆苦寒,若是冬衣和粮草跟不上……”
祖母闭目捻着佛珠,半晌才缓缓道:“树大招风。沈家和谢家手握重兵,难免惹人眼红。那些魑魅魍魉,不敢明着对抗圣意,便只能在暗处使这些下作手段。”
祖母的话印证了我的担忧,朝中果然有人掣肘!
一日午后我正临窗翻阅王掌柜送来的账册,婉容忧心忡忡地来了,屏退左右后,她急急道:“年年,出事了!姐姐她……她昨日在宫中,冲撞了德妃娘娘养的那只西域进贡的狮子猫,那猫受惊挠伤了姐姐的手背,虽然伤口不深,但德妃娘娘当时脸色就很不好看。皇后娘娘虽未深究,只安抚了姐姐几句,但德妃娘娘对皇后娘娘说,姐姐性子过于跳脱,不够沉稳……”
德妃是宫中老人地位尊崇,她若对婉茹有了看法,无疑会对婉茹的选妃之路造成极大阻碍。而且,这事发生的时机如此巧合——狮子猫虽名贵,但宫中驯养得当,怎会轻易被冲撞?只怕……是有人刻意安排。
“婉茹姐姐现在如何?”我忙问。
“手上擦了药,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心情低落。”婉容愁眉不展,“我总觉得这事蹊跷。姐姐虽说性子活泼,但在宫中一向守礼,怎会无故冲撞御猫?”
我沉吟片刻,低声道:“姐姐,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赏荷宴那日,柳家小姐“夸赞”婉茹姐姐天真烂漫,最是惹人怜爱。如今想来,这话……或许并非全是好意。”我点到即止,相信以婉容的聪慧,能明白我的暗示。
婉容脸色瞬间一变,她猛地抓住我的手,指尖微凉:“你是说……柳如兰?她……她竟敢在宫中……”
“我们没有证据。”我按住她的手,冷静道,“此事只能吃个哑巴亏。当务之急,是劝慰婉茹姐姐,让她最近务必深居简出,收敛性情,万不可再给人留下任何话柄。”
婉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年年。”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决绝,“我定会看好姐姐。”
送走婉容,我独自沉思。柳如兰果然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如此精准狠辣,利用宫中妃嫔和一只猫,轻易就给婉茹扣上了“不够沉稳”的帽子。经此一事,婉茹在皇后心中的分量,只怕要大打折扣。
而与此同时,忠勇伯府内。
柳如兰正对镜梳妆,贴身丫鬟低声禀报着苏婉茹冲撞御猫的消息。
镜中,柳如兰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她轻轻抚过鬓边一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语气悠然:“哦?那也太不小心了。那狮子猫是德妃娘娘的心头好,性子最是温顺不过,怎会无故伤人?许是她今日穿的衣裙颜色太过鲜亮,或是动作大了些,惊着那小畜生了罢。”她语气惋惜,眼中却全是凉薄的笑意。
“小姐神机妙算。”丫鬟奉承道,“经此一事,德妃娘娘那边,怕是……”
“好了,下去吧”柳如兰打断她,语气平淡。
“是。”丫鬟领命而去。
柳如兰看着镜中自己温婉娴静的容颜,眼神却冰冷如霜。苏婉茹,这只是个开始。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她的。任何拦路石,她都会一一踢开,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