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我与嫡姐一同去了福安堂,将白日里宫中内侍前来问询之事,以及我们的应对,原原本本禀明了祖母。
祖母靠在引枕上,虽面色还有些倦怠,但眼神依旧清明。她听完我们的叙述,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们二人应对得……尚算妥当。”
她看向嫡姐,语气微肃,“明珠,往后行事,需三思而后行。”
嫡姐乖巧应下:“孙女记住了。”
祖母轻轻咳嗽两声,略显疲惫地摆摆手:“此事既已如此,明日……你们母亲怕是赶不回来,我这身子也不便出门。就由你们姐妹二人,代府里走一趟承恩侯府吧。
“是,祖母。”我们齐声应道。
次日一早,我与嫡姐便乘马车前往承恩侯府。递上拜帖,言明祖母身体不适,嫡母外出查账未归,由我姐妹二人代为前来致歉。
承恩侯府的下人将我们引至花厅。厅内陈设奢华,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伴随着环佩叮当和略显拖沓的脚步声,承恩侯夫人才在丫鬟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她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戴得珠光宝气,恨不得将所有值钱物件都堆在身上,眉眼间带着一股精心修饰也难掩的刻薄与倨傲。她身后,紧紧贴着一个身形微胖、面色虚白、约莫十岁的少年,想必正是昨日那个惹事的“小霸王”,承恩侯的老来子,宝哥儿。
那宝哥儿一见我们,尤其是目光扫过嫡姐身后并未跟着那匹狼时,胆气顿生。他躲在母亲宽大的衣袖后,探出半个脑袋,冲着我们挤眉弄眼,做了个极丑的鬼脸,嘴角还撇着,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得意模样。
“哟,真是稀客。”承恩侯夫人慢悠悠地在上首坐下,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眼皮懒懒一抬,目光在我们身上逡巡一圈,语气不咸不淡,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慢,“沈家二位小姐怎的莅临我这小小的侯府了?”
我上前一步,依礼问安:“侯夫人安好。昨日家姐携幼兽外出,不慎惊扰了令公子,实属无心之失。今日特奉祖母之命,前来向夫人及公子致歉。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与公子海涵,宽宥我姐姐年轻冒失。”
说着,我示意随行的丫鬟将备好的、装有上好药材和文房四宝的礼盒奉上。
那承恩侯夫人用眼角余光瞥了那礼盒一眼,并未让人接过,反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不屑:“哟,可不敢当。昨日那场面,啧啧,真是凶险得很呐!我家宝哥儿回来,吓得小脸煞白,一夜都没睡安稳,到现在还惊魂未定呢!饭都吃不下去!若非昨日恰有贵人在场,怕是我儿……我儿就要遭了那畜生的毒手了!”
她说着,竟拿起帕子,作势按了按干燥的眼角,“区区一点薄礼,就想将这天大的惊吓一笔勾销?沈二小姐,这……怕不是你们将军府一贯的做派吧?”她刻意将“无心之失”扭曲成“毒手”,语气充满了刁难。
嫡姐沈明珠在一旁听得气血上涌,柳眉倒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拔高:“侯夫人!请您慎言!昨日之事,在场众人有目共睹,分明是令公子不听我再三劝阻,执意用马鞭挑衅、戳弄小狼在先!小狼受惊,不过是龇牙低吼自卫,连他一片衣角都未曾碰到!何来‘毒手’一说?我们今日诚心登门致歉,您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姐姐!”我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冷静。此刻与她争辩是非,只会落入对方圈套。
那承恩侯夫人见嫡姐竟敢反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身旁的矮几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脆响,茶水都溅出了些许。
“好个牙尖嘴利、目无尊长的丫头!照你这么说,千错万错,倒都是我儿的不是了?那畜生呢?既知是猛兽,就该拿铁链牢牢锁在笼子里!带出来招摇过市,惊扰贵人车驾,冲撞我儿,如今还想推卸责任?真是岂有此理!”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容置疑的蛮横:“罢了!看在你姐妹二人年幼无知,又是女流的份上,本夫人也不屑与你们过多计较。宝儿,”
她转头,声音刻意放柔,问那个正冲我们得意洋洋做鬼脸的儿子,“你说,要怎样你才肯消气?”
那宝哥儿立刻挺了挺他那微胖的胸脯,大声道:“娘!我要那只狼!把它抓来,我要扒了它的皮做毯子!看它还凶不凶!”他语气残忍,带着被宠坏的无法无天。
承恩侯夫人闻言,竟点了点头,转回头对我们,用一种仿佛恩赐般的口吻说道:“听到了?我儿心善,也不欲多追究。这样吧,就将那畜生交出来,由我侯府处置,此事便算了了。否则……”
“休想!”嫡姐一听要交出小狼,还要剥皮,顿时炸了,猛地挣开我的手,冲到前面,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宝哥儿,“你敢动它一下试试!分明是你招惹在先!我前来赔罪已是仁至义尽,你不要得寸进尺!再敢胡搅蛮缠,小心我……”
“放肆!”承恩侯夫人霍然起身,手指直指嫡姐鼻尖,声音尖利刺耳,“在我承恩侯府,还敢恐吓我儿?这就是你们将军府的家教吗?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啊!”
她话音一落,厅外早已候着的几名身材健壮、面色凶狠的仆妇和家丁立刻应声涌入,瞬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一个个眼神不善。
“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嫡姐虽惊不乱,将我紧紧护在身后,厉声呵斥,但面对这些明显听命行事的豪仆,形势瞬间危急。
我也心头一紧,手心沁出冷汗。没想到这承恩侯夫人如此蛮横护短,丝毫不讲道理,竟真敢在自家府邸对朝廷命官之女用强。脑中飞快旋转,正要亮出皇太后这块牌子施压,以免吃了眼前亏——
一个沉稳而略带冷意,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声音,自花厅门口突兀地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承恩侯夫人,好大的威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