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承恩侯府那场风波之后,京城似乎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日。许是皇太后那无声的震慑起了作用,又或是年关将近,各方势力都暂时收敛了爪牙,将军府的日子过得颇为安宁。
鄞州商行那边,王掌柜每隔旬日便会通过隐秘的渠道送来消息。一切进展顺利,甚至比预期更好。
周奎果然是个得力之人,凭借其在当地深耕多年的人脉和手腕,“四海商行”不仅稳稳立住了脚跟,更是借着为北疆筹备物资的名头,与几家背景深厚的官商都搭上了线,收购粮草、药材的渠道愈发畅通,库存日益充盈。
知道这条暗线正稳健地发挥着作用,如同在北疆将士身后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我心里的底气便又足了几分。
这日午后,我正坐在窗下临帖,墨香与清冷的空气混合,别有一番宁静。外面又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地落在庭院里的枯枝上。
抱荷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意,手里捧着一封书信:“小姐,北疆来的信,是谢二公子身边的那位亲随亲自送来的,说是务必交到您手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笔。伸手接过那封信,信封是军中常用的厚实纸张,边缘有些微磨损,带着远途跋涉的风霜与尘土气息,上面是谢长卿那熟悉而挺拔的字迹——「沈微年 亲启」。
“可有说别的?”我一边拆信,一边问。
抱荷摇头:“那亲随只说是二公子让他星夜兼程送回来的,报了平安,交了信便又匆匆赶回去了,说是军务在身,不敢久留。”
我点点头,示意抱荷先下去。待屋内只剩我一人,才深吸一口气,展开了信笺。
“年年吾爱,见字如晤。”
开篇几字,依旧简单直接,我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信中先是照例报了平安,细说了北疆近日的风雪与防务,语气沉稳。随即,笔锋悄然一转,带上了几分轻快与不易察觉的思念:“……北狄经上次重创,已远遁漠北,今冬应无力再犯。边关局势渐稳,军中事务也已料理妥当。陛下体恤,已有旨意允我部轮换休整。”
我的呼吸不由得屏住。
下一行字,清晰地映入眼帘:“归期已定,不日即将启程。算算脚程,若天公作美约莫能在腊月二十前后抵京。”
腊月二十……距离现在,不到月余了!
心跳骤然加速,握着信纸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确认这消息的真实性。他真的要回来了!不是在梦中,不是在遥远的期盼里,而是有了确切的归期!
信的最后,他写道:“一别数月,思念日甚。每每于营外巡哨,望见京都方向,便忆起离京前,海棠树下,与你所言。盼重逢之日,亲眼见你安好。珍重自身,待我归来。”
字里行间,没有过多缠绵的辞藻,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坎上。那棵海棠树,他临行前的承诺,分别后的日夜牵挂,此刻都化作了信纸上这寥寥数语,却重逾千斤。
我将信纸轻轻按在胸口,感受着那急促的心跳,久久无法平静。窗外,细雪依旧纷扬,但此刻看在我眼中,却不再是寒冷的象征,而是预示着团聚的临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收回信封,走到妆奁前,打开暗格,将这封承载着归期与思念的信,与那枚象征着庇护与底气的皇太后宫牌并排放在一处。一为真情,一为倚仗,此刻却都让我感到无比的心安与温暖。
想了想,我压下依旧雀跃的心情,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起身去了福安堂。
祖母正在翻阅账册,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便带了笑:“年年来了,快坐。瞧你这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喜色,可是有什么好事?”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难掩笑意,轻声道:“祖母,长卿来信了。”
“哦?”祖母放下账册,关切地问,“北疆一切可好?那孩子没事吧?”
“一切都好。”我将信中的好消息转述给祖母,“他说北狄已退,边关暂安,陛下已准许他们轮换休整……他,约莫腊月二十就能回到京城了。”
祖母闻言,脸上顿时绽开了欣慰的笑容,连声道:“好,好!平安回来就好!这可是个好消息!”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拍着,“总算是要回来了。你们……也总算能见着了。”
我脸颊微热,低下头,心中却被巨大的喜悦和期待填满。
“眼看也没多少日子了,”祖母开始盘算起来,“他回来定然要先面圣述职,之后才能回府,婚期定在明年开春,但该预备的也得预备起来……”
听着祖母絮絮叨叨地安排,我感觉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暖意。之前的种种担忧、算计、波折,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即将到来的重逢冲淡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我看着窗外依旧飘落的雪花,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依旧是谋划,依旧是步步为营,但心底却燃起了一簇温暖而明亮的火焰。
他就要回来了。
这个认知,如同暗夜里最亮的星辰,指引着方向,也赋予了所有努力以更深刻的意义。
我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研墨润笔。千言万语在心头萦绕,最终落于笔端的,却只是最克制最平实的语句。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祖母身体康健,商行事宜顺利……也告诉他,我一切皆好好,会在京城,安心地,等他归来。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旧日痕迹,窗内,墨香氤氲,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思念与承诺,即将飞向北疆,飞向那个即将踏着风雪归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