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凌风,清理现场,准备出发。” 他吩咐道,随即又看向我,语气不自觉地放轻了些,“你……伤势如何?是否需要休息?”
“无妨,赶路要紧。” 我摇摇头,忍着痛楚重新上马。
萧景琰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言,翻身上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率先勒转马头。“出发!”
萧景琰的侍卫训练有素,沉默而警觉,将我们护在中间。白狼一家在侧翼跟随,对这群新加入的人类仍然保持警惕,但或许是因为刚才他们出手相助,并没有很大敌意。
队伍合并后,行进速度明显加快。萧景琰带来的侍卫显然对北疆地形颇为熟悉,避开了几处可能的险地,专挑相对稳妥但隐蔽的路径。然而,越靠近黑石城方向,沿途的景象便越发触目惊心。
烧毁的村落废墟,来不及掩埋、已被野兽啃噬过的尸体,丢弃的破败车架,散落着锈蚀刀箭的战场痕迹……空气中似乎永远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气味。
偶尔能看到小股衣衫褴褛、眼神警惕如惊弓之鸟的溃兵或逃难百姓,远远见到我们这队武装齐整、气势肃杀的人马,便慌忙躲藏起来。
长卿……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被找到?还是躺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冰冷角落,或是正在忍受着伤痛与饥寒?
这么久了,是生?是死?是在忍受着伤痛和孤寂,还是——还是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每一刻的杳无音讯,都像是慢性的凌迟。我不敢去想象最坏的结果,只能死死抓住心底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信念——他不会死的。
谢长卿从不食言!
这份执拗的信念支撑着我麻木地策马前行,嫡姐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她自己的眼眶也总是红的,但我们谁都没有说破那份恐惧,只是用眼神互相支撑着。
萧景琰始终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方,几乎不曾回头。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无声的命令,让整支队伍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和沉默,只有马蹄踏过碎石与枯草的声响,以及北风呼啸而过的呜咽。
白狼一家不远不近地跟着,而白狼幽绿的眼睛时常会落在萧景琰身上停留片刻,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低呜,然后又移开视线,专注于周遭环境的巡视。
天色渐晚,太子的侍卫首领,策马上前向萧景琰请示:“殿下,前方三里有一处背风的山坳,曾是牧民冬歇之地,有残破土墙可稍作遮蔽,是否扎营歇息?”
萧景琰勒住马,抬眼望了望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和远处起伏的黑色山影,点了点头:“安排警戒,生火取暖,注意隐蔽。”
“是!”
山坳确实比外面暖和些,残存的半截土墙勉强能挡住一部分凛冽的北风。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清理营地,设置岗哨。
我和嫡姐下了马,找了块相对干净背风的地方坐下。白狼一家四口将我们围在中间,野兽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狼群毛茸茸的热源实在强大,嫡姐很快就被烘得脸颊发红,忍不住扯了扯衣领,低声嘟囔:“这几个大家伙,简直是活火炉……太暖和了。”
她虽这么说,却并未挪开,只是困意渐渐涌上。连日奔波、心力交瘁,此刻在这相对安全、又有狼群和侍卫守护的营地,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她脑袋一点一点,最后竟歪靠着白狼睡着了,只是眉头依然微微蹙着。
我解下身上那件红狐裘,将它展开,一半盖自己,另一半覆在熟睡的嫡姐身上。
我裹在红裘里,半张脸埋在蓬松的狐毛中,身边依偎着巨大的白狼夫妇。这画面与周遭荒凉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萧景琰带着凌风在营地周围仔细巡视了一圈,又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走回来。他并未靠近我们,而是在稍远一点、但又能随时观察到我们这边情况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营地陷入紧张的沉默,我的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是黑石城,是断魂崖,是黑水河……是长卿最后失去踪迹的地方。
他定是不会轻易陨落在那冰冷的河水里吧!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就像我在拼命奔向他一样。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支撑着我几乎要崩溃的神经。
然而,当我的视线掠过不远处那个沉默端坐的玄色身影时,心中那点萤火的光芒似乎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曳不定。萧景琰……他真的是来救长卿的吗? 这个念头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带着前世的记忆。
他言明寻人接应,可这“寻人”,究竟是真心实意要救回国之栋梁,还是……为了亲自确认谢家兄弟的“结局”,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帮助”那个结局成为现实?
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北疆的夜风更冷。我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白狼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硕大的头颅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臂,带来一丝暖意和安慰。
就在这时,萧景琰无声地走了过来,没有靠得太近,同样望着西北的黑暗,他低沉的声音传来:“黑石城……就在那个方向。明日便可抵达。”
我身体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应。
“……他会没事的。” 良久,他才吐出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我一个虚无的保证,“谢长卿……没那么容易倒下。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可这真诚,有几分真?
“嗯。” 我轻轻应了一声。
又是许久的沉默。远处隐约传来夜枭的啼叫,更添凄清。
“你……” 他再次开口,却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句压抑的叮嘱,“夜里寒凉,你……披上吧。” 一件玄色厚氅放在我身侧。我没有拒绝,将它披上。
他像是完成了任务,转身走回他自己的位置,重新没入阴影中,继续扮演那个冷静自持、警戒四方的太子殿下。
而他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停留在我们这边,停留在我身上。那目光里到底藏着什么?是监视?是算计?还是……别的。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白狼一家银白的毛发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它们警惕的耳朵不时转动,聆听着黑暗中一切细微的声响,包括那个不远处的、沉默的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