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滚的更凶:“长卿……你醒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极轻地勾住我的指尖。只这一下,我连日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缓缓聚焦,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动起来,眼中涌上急切与混杂、担忧与疑问的光,显然有无数话想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可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脸色因这徒劳的用力而更显苍白。
“嘘……别急,别急着说话。” 我连忙用指尖轻轻按住他干燥的唇,声音放得极柔,“你身子太虚了,流了那么多血,又发了高热。”
我将水囊凑到他唇边,小心地润湿他干裂起皮的唇瓣,“慢慢来,先喝点水。”
他急切的眸光落在我脸上,又看看水囊,终于顺从地微微张口,喉结滚动,每一下都显得费力。
“好,慢慢喝,不急。” 我耐心地喂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汗湿的额发,“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问,我也有很多话要告诉你,但我们不急在这一时,你得先攒点力气。”
他点点头,我喂了他几口水,又抖着手去解行囊,拿出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干粮,掰下极小的一块,递到他唇边。
“先吃点东西。”
他极其缓慢地张口,含住了那点食物。咀嚼对他而言显然是个艰巨的任务,他皱着眉,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仿佛确认我的存在比补充体力更重要。
我一边小心地喂他,一边忍不住用手背胡乱擦去不断滚落的眼泪。“慢点,喝点水顺一顺。” 我扶着他,又喂了他一小口水。
就这样,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篝火温暖地跃动着,映照着他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庞,尽管那血色依旧淡得可怜。他的呼吸不再那么微弱急促,变得稍显绵长,只是仍旧带着伤病中的沉重。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似乎终于积攒起一点说话的力气。
我握住他微微回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又涌了上来:“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目光扫过我周身,最后落回我脸上,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却已能勉强成句:“你……怎会在此?伤口很疼吧!” 即便虚弱至此,他关心的首要,依旧是我的安危。
我摇了摇头,泪水扑簌簌落下:“我没事,只是些擦伤。”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哽咽,“说来话长,你现在醒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倒是这些天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长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无边的疲惫与一丝空茫。他断断续续地开始回忆:
“当日断魂崖边……为阻追兵,被逼跌落黑水河。” 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却努力让我听清,“河水太急……撞上了暗礁,昏了过去。不知漂了多久……醒来便在一处浅滩。”
他停了一下,积蓄力气。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敢催促。“火折、伤药……都没了。辨不清方向,只能沿河走……却走进了这鹰不落深处。”
他的目光投向洞口外迷蒙的雾气,“白天找野果充饥,夜里……抵着石头入睡。后来……在深处遇了毒瘴,头晕时又撞上一伙藏匿的匪徒。”
我的心揪紧了。他语气平淡,可我仿佛能看见那个重伤未愈、孤立无援的他,如何在绝境中挣扎。
“幸好人不多,拼死……杀了几个。缠斗中……失足跌下。” 他微微动了一下被狐裘盖着的左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昏死过去,醒来,便困在这里,所幸摔在这平台上……腿……是那时断的。”
他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砸在我心上:
“……野果吃完,饿得受不住。石缝里……偶尔有蛇虫爬过,下雨……便张着嘴接。”
我听着,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坠河、重伤、迷路、中毒、匪徒、坠崖、断腿……在无边的孤独与绝望中,他是靠着怎样可怕的意志,去捕捉那些滑腻的蛇虫,生吞活剥?又是如何一日日熬过高热、疼痛和足以吞噬一切的饥饿?
“我怕……” 他哽住,喉结剧烈滚动,眼底浮起破碎的水光,“怕死在这里,烂在这里……更怕你……永远等不到我。” 他闭上眼,声音浸满痛苦,“那比死……难受千倍。”
“不会的!不会的!” 我扑过去,小心避开他的伤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你看!我找到你了!长卿,我找到你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拥,任由劫后余生的所有情绪在寂静中奔涌交织。
良久,我才微微退开,看着他虚弱却终于有了生气的眼眸,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我轻声说:
“你知道吗,长卿,我也是偶然从上面跌下来的。”
他瞳孔骤然收缩。
我看着他,带着一种奇异的、命运般的笃定,那么高的地方,那么多可能的落点……”
我环顾这绝境中小小的、救命的平台,目光最后落回他脸上,“可我偏偏,不偏不倚,落在了这里,落在了你的身边。”
他呼吸凝滞,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他明白这其中的概率是多么渺茫,这巧合是多么惊心动魄,近乎神迹。在经历了漫长残酷的绝望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恰好”,冲击着他所有的理智。
“这鹰不落峡谷千沟万壑,” 我继续说着“可我偏偏,落在了唯一有你的地方。长卿,你说……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老天爷……不忍心让我们分开,硬是把我送到了你面前?”
谢长卿凝视着我,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更紧、更紧地回握我的手。
“是……” 他终于哑声吐出这一个字“是天意……把你……送来了。” 一滴滚烫的泪,再次从他眼角滑落,没入鬓边。那不是软弱,而是坚冰被暖流击穿。
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轰然松开。
无边的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握着他的手却不敢松开,连日奔波的煎熬、坠崖的惊悸、找到他后的狂喜与心痛……所有情绪都找到了归宿。
意识模糊前,我看见他深深凝视我的眼中,盛满了与我同样失而复得的痛楚与庆幸,还有深切的怜惜——
还想说什么,可我实在撑不住了。
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坠向冰冷的深渊。
而是终于,落回了有他的温暖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