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军腿伤不便,孤代之而行,此非逞匹夫之勇,而是孤之责任,是孤对北疆将士、对天下百姓的交代!”
他目光再次转向谢长卿,语气沉缓下来“长卿,你的战场,现在就在这里,守好大营,护好根本。还有……” 他的视线极快地从我身上掠过,快得仿佛错觉,“护好该护的人。”
父亲与谢长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震动与一丝无奈的认可。太子的决心与担当,在此刻无可指摘,甚至令人心生敬意。而长卿的伤势,也确实是无法忽视的隐患。
谢长渊重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长卿,留下吧。大局为重。” 父亲也缓缓点头:“殿下亲征,士气必振。长卿,这中军棋盘,便交给你了。务必稳如磐石。”
谢长卿看着萧景琰决绝而坦荡的神情,看着父兄沉重而理性的目光,所有的焦急、不甘、最终都化为不得不接受的清醒。他喉结剧烈滚动,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遵命。”
萧景琰不再多言,深深看了谢长卿一眼,那一眼含义复杂——有关切,有托付,有属于上位者的威严,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属于对手间的较量与最终认可。旋即,他再无留恋,转身,玄色大氅在身后扬起凛冽而决绝的弧度,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点兵!出发!”
东宫侍卫与精锐骑兵迅速集结,马蹄声如滚雷般响起,在萧景琰的率领下,向着远方火光冲天、杀声震地的方向疾驰而去,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风雪呼啸,战鼓擂动,新的篇章以所有人都未预料的方式,悍然掀开。中军帐内,谢长卿目光死死钉在沙盘上,那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已然发白。
而帐外,太子亲征的队伍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风雪,奔向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山岩。
嫡姐沈明珠已疾步来到我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也是一片冰凉。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营内压抑的寂静中拉扯。谢长卿如同困在笼中的猛虎,他频频望向鹰嘴岩方向,那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惨烈的景象仿佛能穿透距离映入眼帘。
太子亲征,如同一柄利剑刺向战火最炽处。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并未因此稍缓,反而因主帅更替与前线未知的凶险而更加凝重。
谢长卿坐镇中枢,指令一道道发出,试图稳住全线战局。
次日黎明,一匹染血的战马驮着一名几乎脱力的传令兵冲回大营,带来了让所有人神魂俱震的消息:
“殿下……殿下他被毒箭所伤,跌落马下!如今……如今性命垂危,正在送回的路上!”
帐内瞬间哗然!太子亲征竟遭此重创!
不过一个多时辰,一支狼狈不堪却死守着担架队的残兵涌入了大营。担架上,萧景琰面如金纸,唇色乌黑,左肩下方一个可怖的伤口虽经简单包扎,仍不断渗出黑红色的脓血,整个人气息微弱陷入昏迷。
军医扑到担架前,诊脉查看后,脸色灰败,跪倒在地,声音绝望:“殿下所中之毒,乃北狄秘制阎罗泣,歹毒无比,毒性随血攻心!寻常解毒之法全然无效!除非……除非能立刻得到药王谷秘制的九转还魂散,或可逼出毒性,护住心脉!可药王谷远在江南,千里之遥,殿下……殿下撑不到那时了啊!”
药王谷?千里之遥?这等同于宣判了死刑!
帐内一片死寂,绝望如冰冷的潮水蔓延。谢长卿死死盯着气息奄奄的萧景琰,下颚线绷得如同刀锋。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凌风颤声问道。
那军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当初救了谢将军的丹药便能解百毒、续危命!或可对抗此毒!只是……只是那丹药不知……”
崖底绝境,谢长卿重伤濒死,却奇迹般生还;黑石城中,谢长渊命悬一线,亦险死还生……这两件事并非绝密
而在众人看来,谢长卿用了一颗,谢长渊用了一颗,还会有吗?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最后一颗,定是用在了从万丈悬崖坠落的我身上。若非如此,一个柔弱女子,何以能在那般绝境中存活且无恙? 这猜想合情合理,无人怀疑。
因此,当军医提及时,众人眼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迅速熄灭了,变成了更深的无奈与痛惜——丹药已尽,天欲亡我储君!
唯有我知道,那最后一颗,此刻正静静贴在我心口处的内袋里,被体温熨帖着。
救,还是不救?
疯狂的拉扯瞬间撕扯着我的灵魂。
私心如同毒藤缠绕,这最后一颗药,是留给我至亲至爱之人最后的保障!是我的私心,我的偏袒!万一……万一我的长卿、我的父亲、甚至我自己,再遇不测呢?
可大局却似冰山压顶,他是太子,他若死在此地,死于替谢长卿出征的路上,天家震怒之下,谢家、沈家将面临何等灭顶之灾?朝局必将动荡,边关人心涣散,北狄更会趁势猛攻!
还有皇太后……那位对我慈爱有加的老人,如何能承受失去一手抚养长大的爱孙?我总归……是欠了她老人家天大的恩情。
两种念头在脑海中厮杀,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我看着萧景琰灰败的脸,前世他冷漠下令的画面与昨日他决然说出“此乃孤之责任”时的身影重叠。
“他是替我挡了这一劫。” 谢长卿沉痛嘶哑的声音响起,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沉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请托。
这句话,成了压垮我心中那杆摇摆天平的最后一份重量。
替长卿挡劫……替长卿挡劫……
所有的算计、私心,在这赤裸裸的、以命相抵的事实面前,忽然变得苍白而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