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筱那句“跟这扮树精呢”带着戏谑的尾音,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空蝉猛地一颤。他周身那些失控的空间泡泡“噼啪”碎裂,映出的无数张惊愕面孔碎片般旋转,最终都化作他苍白脸上无处遁形的窘迫。他下意识想蜷缩回树影里,身体却僵得动弹不得,淡褐色的眼眸里雾气更浓,几乎要滴出水来。
“啧,脸皮这么薄?”凤筱扛着青筠杖,赤瞳里的兴味更浓,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玩具。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踩上那盘虬的树根,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问你话呢,小树精?哑巴了?”
“笙笙。”卿九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凤筱的咄咄逼人。他玄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槐树浓荫的边缘,深邃的目光并未落在空蝉身上,而是投向庭院上方那片被槐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白晃晃的天空。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声音沉凝,“玄天仪,在示警。”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刺入燥热的空气。
凤筱脸上的玩味瞬间冻结。
她颈间那枚看似普通的玄天仪吊坠,此刻正透过薄薄的衣料,散发出一种异常冰冷、急促的震颤,细微的嗡鸣只有她能感知。
识海中,小纤——那只旁人看不见的荧光水母——骤然从慵懒的浅蓝变成刺目的猩红,无数细小的精神触须疯狂舞动:【宿主!高维干涉!强空间遮蔽!方位锁定中……滋滋……干扰……目标……滋滋……空蝉……】
几乎在卿九渊话音落下的同时!
……
檐角最深的阴影里,弦歌抱着的星弓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弓身微调,冰冷的箭头并非指向空蝉,而是遥遥锁定了槐树正上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她整个人依旧融在黑暗里,只有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锐利如鹰隼。
“叮——”
一声清越如冰玉相击的颤鸣自身后响起。墨徵不知何时已挣脱了齐麟的搀扶,苍白的手指紧紧扣着那柄名为“守月”的素白折扇。
扇骨上,繁复的银色霜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亮起、蔓延,肉眼可见的寒气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脚下蔫头耷脑的灵草瞬间覆上一层晶莹白霜,空气中粘稠的水汽被急速冻结,凝成细小的冰晶簌簌坠落。燥热的庭院温度骤降,仿佛一瞬间被拖入了数九寒冬!
变故只在呼吸之间!
云仙衡面前的规则帛书金光瞬间收敛,她霍然起身,清冽的目光扫视虚空。颜如玉慵懒的笑意僵在脸上,团扇停在唇边,指尖粉紫色的星盘疯狂流转,勾勒出的不再是模糊人影,而是紊乱破碎的空间轨迹。
刻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暗金臂铠“锵”地弹出狰狞爪刃,琥珀色的眼瞳燃起战意。聆风怪叫一声,手里的二阶破风扇差点脱手,碧绿的眼珠瞪得溜圆:“搞、搞什么?敌袭?!”
沈惊堂一把将还有些懵懂的沈惊木拽到身后,周身气息变得沉凝如山,眼底冰蓝与赤红的光芒交替闪烁。
齐麟的天蓝色眼眸瞬间锐利,一步踏前,将墨徵重新护在身后宽阔的肩背之后,无形的气机锁定了空蝉——这个突然成为风暴中心的存在。
空蝉彻底僵住了。
他淡褐色的眼眸里,那层薄雾被巨大的惊惧彻底撕碎,只剩下纯粹的、小兽般的茫然和恐慌。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强大的气机如同无形的锁链,或明或暗地缠绕在他身上,让他几乎窒息。
他更感觉到,头顶那片虚空,正有什么冰冷、粘腻、充满恶意的“视线”,穿透了槐树的浓荫,牢牢地钉死了他!那视线贪婪地舔舐着他周身因方才慌乱而逸散的、精纯的空间波动。
“藏头露尾的耗子!”凤筱的暴喝炸响,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所有的惊疑、探究、防御,在她这里统统化作了滔天的怒焰。玄天仪吊坠的冰冷示警和小纤刺耳的尖叫在她脑中汇成同一个信号:敌人!目标:空蝉!
没有半分犹豫,更无丝毫恐惧。她扛在肩上的青筠杖发出一声亢奋的嗡鸣,通体翠绿的杖身瞬间腾起炽白色的烈焰!
那火焰并非凡火,带着焚尽八荒的暴烈意志,将周遭冻结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起来!她一步踏前,脚下坚硬的地面龟裂焦黑,青筠杖带着撕裂风雷的恐怖啸音,毫无花哨地朝着槐树上方那片被弦歌星弓锁定的虚空,狠狠劈下!
……
“给你太爷我滚出来——!”
“嗤啦——!”
仿佛一块无形的、坚韧无匹的幕布被硬生生撕开!
青筠杖裹挟的焚天之焰前方,空间被强行劈开一道狭长、狰狞的黑色裂痕!裂痕边缘流淌着不祥的暗紫色流光,如同空间被灼烧后流出的脓血。
一股阴冷、腐朽、仿佛来自万古墓穴深处的气息,猛地从裂痕中喷涌而出!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从那空间裂痕中闪电般探出!
那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白瓷,却偏偏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指甲是诡异的深紫色,尖端闪烁着幽光。
它的目标明确至极——无视了凤筱那足以劈山断岳的一杖,无视了弦歌蓄势待发的星芒,甚至无视了墨徵守月扇制造的极寒领域!它如同一条精准而致命的毒蛇,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直取树根上僵坐的空蝉心口!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那苍白手指的指尖,已然触碰到空蝉胸前那洗得发白、近乎褪色的旧道袍!
空蝉淡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他甚至能看清那深紫色指甲上细微的螺旋纹路,感受到那指尖蕴含的、足以湮灭他灵魂本源的恐怖力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
庭院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成了慢放的剪影:凤筱的青筠杖烈焰还在奋力下劈,距离裂痕尚有寸许;弦歌星弓上凝聚的星光箭矢刚刚离弦;刻炎咆哮着挥出的臂铠爪刃带起的气流还在半途;齐麟试图将墨徵推得更远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沈惊堂凝聚的冰火之力刚在掌心成型;清晏的轩辕剑伴君眠才拔出一半,青金色的剑气刚刚逸散……
那只苍白的手,即将洞穿空蝉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喀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琉璃杯盏被冰霜冻结到极致后发出的碎裂声,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那只快如闪电、势在必得的苍白手掌,连同它探出的那截手腕,以及其后的空间裂痕,甚至裂痕周围翻涌的暗紫色流光……所有的一切,骤然凝固!
不是被墨徵守月扇的寒气冻结成冰,而是一种更彻底、更本质的——时间层面的凝固!
它保持着那恶毒突刺的姿态,指尖距离空蝉心口仅剩毫厘,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
空间裂痕边缘流淌的暗紫色光芒凝固成诡异的固态,如同被镶嵌在透明琥珀中的毒虫。整个被撕裂的空间裂口,连同那只苍白的手,都变成了一幅绝对静止、纤毫毕现的立体画卷,突兀地挂在槐树浓荫下的半空中。
庭院里所有被“拉长”的动作瞬间恢复了正常。
……
凤筱的青筠杖狠狠劈落,炽白色的烈焰砸在那凝固的空间裂口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却只激荡起一圈圈涟漪般的空间波纹,无法撼动其分毫。弦歌的星光箭矢撞击在凝固的暗紫色流光上,无声无息地湮灭。刻炎的爪刃带起的劲风拂过,连凝固的“空气”都未能吹动。
死里逃生的空蝉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一软,几乎从树根上滑落,淡褐色的眼眸里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凤筱,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诡异静止的一幕。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醉意、又透着无尽悠远沧桑的嗓音,仿佛从时光长河的源头流淌而来,带着回响,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间,响在庭院每个人的耳边,又似乎只响在他们的心底:
“啧,乖徒儿,打架这么热闹的事儿……也不晓得喊师父一声?光顾着自己耍威风,把为师晾在一边喝西北风,这可不孝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抚平灵魂的震颤。随着这声音,槐树浓荫旁侧,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身影由虚化实,缓缓勾勒出来。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宽大葛布袍子,松松垮垮,腰间随意系着根草绳。头发半白半灰,乱糟糟的,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略显沧桑的下颌和噙着一丝玩味笑意的薄唇。
他手里拎着个半旧的、暗金色的沙漏,沙漏里的流沙并非寻常金砂,而是闪烁着无数细微星辰碎芒的“时之沙”。
此刻,那流沙正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
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周身没有迫人的气势,反而像是个宿醉未醒、误入此间的落魄书生。
然而,当他的目光——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额前散乱的发丝,带着洞悉万古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扫过凝固的空间裂口和那只苍白的手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与敬畏。
——时云!
三大“颠公”之一,时之律者!
凤筱眼中的怒焰瞬间被惊喜取代,随即又化作浓浓的委屈,青筠杖往地上一顿,赤瞳瞪着那醉醺醺的身影,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时师父!你跑哪逍遥去了!这鬼东西差点把你徒弟我的新玩具戳个窟窿!”她下巴一扬,指向惊魂未定的空蝉。
时云慢悠悠地晃了晃手里的时之沙漏,那凝固的流沙随之微微荡漾。他抬起眼皮,目光似乎掠过凤筱,在她颈间那枚微微发烫的玄天仪吊坠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卿九渊深邃的眼眸,最后落在那凝固的苍白手掌上,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看破不说破的玩味: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好戏……这才刚开场呢。”他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意地抬了抬,食指对着那凝固的空间裂口轻轻一点,“偷东西的贼,爪子伸太长,可是要……被剁掉的。”
随着他指尖落下,凝固的时空画卷内部,那深紫色的指甲尖端,一丝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纹,悄然蔓延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