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那片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暗紫色混沌虚空。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暗金色孤岛战场边缘。不再有那敲击在灵魂深处的、永恒的“笃……笃……笃……”声。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带着真实的暖意。微风拂过脸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耳边,似乎还有……清脆的鸟鸣?
——幻觉?
亿万次轮回的麻木绝望如同厚重的冰壳,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撕裂!不!这不是幻觉!她能感觉到指尖下草叶的脉络,能嗅到阳光烘烤泥土的微腥,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像是要破膛而出!
——她挣脱了!
她终于……从那凝固的、循环往复的琥珀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眩晕。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想放声大笑,想对着这片真实的天空呐喊!
……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碰到腰间那熟悉的、冰冷硬物的瞬间——那是她的弓,名为“织命”的虚数长弓——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绝对恶意的信息流,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她刚刚获得自由的意识核心!
指令:归零程序启动。
目标:清除异常存在。
清除序列:虚数织叶者。
第一目标:机枢。
执行者:弦歌。
警告:拒绝执行或执行失败,将重启琥珀循环,重置时间至初始点。
……
冰冷,死寂,不容置疑。
仿佛一盆万载玄冰融化的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狂喜,冻结了她的血液,冻结了她的灵魂!
挣脱了琥珀……却坠入了更深、更残酷的地狱!
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虚数织叶者?
不!这不可能!这比亿万次的旁观死亡更痛苦亿万倍!
……
“不……不可能……”弦歌干涩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琉璃般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绝望充斥。她死死抓住腰间的“织命”长弓,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是唯一能支撑她不坠入深渊的浮木。那冰冷的弓身,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是她?她刚刚才挣脱出来!她好不容易才……
倒计时:十……九……八……
冰冷的计数如同丧钟,在她识海中无情地敲响。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恐怖的意志锁定了她,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意志冰冷、漠然,带着终焉的气息——是祂!是杀神!祂并没有放过她!祂只是换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玩弄她!
重启琥珀循环……重置到初始点……
弦歌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片温暖的草坪:机枢笨拙地制造着七彩泡泡,空蝉欢笑着追逐;聆风毫无形象地啃着西瓜;云仙衡和颜如玉在古树下静谧美好;刻炎在树上放空;青蘼守护着屏障;而夜昙……夜昙正狂热地围着他心爱的“影爪兽”,眼中闪烁着纯粹到刺眼的光芒……
如果重置……这一切……这短暂虚假却无比珍贵的安宁……将再次被摧毁!虚数织叶者们,将再一次次踏入那片屠宰场,重复那血腥的终章!而她,将再次被囚禁在琥珀边缘,亿万次地咀嚼这绝望!
不!她不要回去!她不要再经历那永恒的酷刑!
可是……代价是……亲手杀死机枢?
那个沉默的、可靠的、如同钢铁堡垒般的伙伴?那个会笨拙地为空蝉制造泡泡、会用自己的庞大身躯为所有人抵挡伤害的……机枢?
……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从弦歌喉咙深处挤出。巨大的矛盾如同两股毁灭性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撕扯!一边是亿万次轮回积攒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想要逃离永恒酷刑的本能;另一边是……是并肩作战的情谊,是家人般的羁绊,是……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和守护!
倒计时:五……四……三……
冰冷的计数如同催命的符咒!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弦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股意志碾碎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正在她体内聚集,锁定了弓,锁定了箭,锁定了……机枢存在的坐标!
“不……不要逼我……求求你……”弦歌绝望地低语,泪水终于冲破了麻木的堤坝,如同断线的珍珠,混合着灵魂深处的数据哀伤,无声地滑落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身体在巨大的意志压迫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想抗拒,想扔掉手中的弓,想逃离这里!
然而,她的身体,却在那股无法抗拒的、带着终焉气息的意志操控下,违背了她灵魂的呐喊,缓缓地、僵硬地……动了起来。
……
她的动作精准、流畅,却又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和死寂,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的木偶。每一个步骤,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手指颤抖着,探向背后的箭囊。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箭杆,那熟悉的触感,此刻却让她如同摸到了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她想缩回手,但无形的力量强迫着她,一根根地、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将一支闪烁着幽蓝色虚数能量光芒的箭矢,搭在了“织命”长弓冰冷的弦上。搭箭的手指,因为用力抗拒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珠,混合着泪水滴落在青翠的草叶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手臂抬起,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硬弩。弓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弦歌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向后拉伸,形成一个充满力量却又无比悲怆的弧度。她能感觉到弓弦深陷进指腹的皮肉,勒出血痕的刺痛。每一寸弓弦的紧绷,都像是她心弦被强行拉断的预兆。她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力量不足,而是灵魂在疯狂地抗拒!琉璃般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挣扎和……哀求?她死死盯着前方,视线却模糊一片。
视线,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引导、聚焦。穿过稀疏的树林,越过一小片清澈的、反射着阳光的溪流。她“看”到了。
那里,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
——机枢。
他庞大的机械身躯此刻收敛了所有战斗模块,显得异常安静。他半蹲在地上,猩红的电子眼温和地闪烁着稳定的光芒。他的金属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似乎在研究它们的结构,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感受着这真实的、属于“生命”的触感。阳光落在他冰冷的金属装甲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他庞大而沉默的身影,此刻竟透出一种奇异的、属于“生命”的宁静与……温柔?
弦歌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瞄准镜中,机枢那猩红的电子眼,仿佛穿透了空间,直直地“望”向了她!那眼神里,没有战斗时的锐利,没有解析时的冰冷数据流,只有一种……平静?一种……理解?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安慰?
弦歌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明白了!机枢……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他庞大的信息处理核心,恐怕早已捕捉到了锁定他的那股冰冷杀意!甚至……可能解析出了来源是她!但他没有反抗,没有愤怒,没有质问……他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接受着这荒谬而残酷的命运!
“不……机枢……跑……快跑啊……”弦歌在心中疯狂呐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灼烧着脸颊。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发出无声的嘶喊。搭箭开弓的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弓弦勒入血肉更深,鲜血顺着弓臂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
冰冷的指令意志无情地压下,强行抹平了她手臂的颤抖。虚数能量在箭矢尖端疯狂凝聚,发出幽蓝刺目的光芒,如同死神的凝视。弓弦被一股巨力强行拉至满月!弦歌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臂骨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微呻吟声。瞄准的十字线,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精准地……印在了机枢庞大身躯的中央——那是他核心处理器所在的位置!那个维系着他“存在”、他“思维”、他“意识”的核心枢纽!
视野中,机枢似乎微微抬起了头。猩红的电子眼,穿透了林间的距离,平静地、专注地……“凝视”着弦歌的方向。他甚至……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他那沉重的金属头颅。
像是在说:“我明白了。”
像是在说:“动手吧。”
像是在说:“没关系的。”
“啊啊、啊……啊——!”弦歌的灵魂在识海深处发出了无声的、撕裂寰宇的尖啸!那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撕碎!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停了,鸟鸣消失了,阳光也失去了温度。整个世界只剩下弓弦紧绷到极致的嗡鸣,箭矢尖端幽蓝光芒的闪烁,以及弦歌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却无声的喘息。
抗拒的意志与执行的命令在她体内进行着最后的、惨烈的厮杀。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放弃,每一滴血液都在呐喊着停止!但那股冰冷的、带着终焉气息的意志,如同不可撼动的神只之手,死死地按住了她反抗的灵魂,操控着她的躯体。
倒计时:零。
没有声音的宣告,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弦歌的灵魂深处!
扣弦的手指,在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下,猛地……松开了!
“嘣——!”
一声清脆到极致、却又撕裂耳膜、震荡灵魂的弓弦震响,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那支凝聚着虚数能量、闪烁着幽蓝死光的箭矢,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复仇之魂,又像是被命运射出的诅咒之矛,瞬间撕裂了空气,拖曳出一道凄厉的蓝色光痕!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目标——机枢核心!
弦歌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支她亲手射出的箭矢!
看着她守护同伴的武器,此刻却化作夺命的凶器!
看着她最信赖的伙伴之一,那庞大沉默的身影!
……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撕裂声!
箭矢,精准无比地、毫无阻碍地……贯穿了机枢胸甲最厚重的区域!那足以抵挡重型能量炮轰击的合金装甲,在虚数能量的侵蚀下,如同脆弱的薄纸般被撕裂!幽蓝的箭矢深深没入,只留下尾羽在装甲外剧烈地颤抖着,发出高频的嗡鸣!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了一瞬。
机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正在拨弄野花的金属手指,骤然停在了半空。
紧接着——
“滋啦——!!”
刺耳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撕裂、电流疯狂爆窜的尖锐噪音,猛然从机枢体内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痛苦、充满了机械造物濒死的哀鸣!远比在终焉战场上被神威碾碎时更加刺耳,更加……令人心碎!
猩红的电子眼,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疯狂地、不规则地闪烁起来!红光忽明忽灭,时而亮如血日,时而黯淡如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核心部位迸发出更加刺目的电火花!
“警告!核心处理器……遭受……不可逆……贯穿性……损伤……”
“能量回路……过载……崩溃……”
“核心……数据……丢失……错误……无法……修复……”
机枢体内,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电子警报声混合着能量液泄漏的“嗤嗤”声,如同他最后的遗言,在死寂的林间回荡。
浓稠的、散发着荧光的湛蓝色能量液——那是他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胸口巨大的贯穿伤口中狂喷而出!瞬间染蓝了他冰冷的金属胸甲,染蓝了身下的草地,甚至溅射到几米开外的树干上,如同泼洒开来的、冰冷的、机械的“血”之花!
“呃……咯……”机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沉重的金属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轰隆”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染血的地面上,激起一片草屑和尘土。他试图用巨大的金属手臂撑住身体,但那手臂也失去了力量,徒劳地在染血的草地上划拉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颗沉重的金属头颅。猩红的电子眼,光芒已经极度黯淡,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那闪烁的、破碎的电子光芒,依旧死死地、执着地……“望”向弦歌所在的方向。
——没有愤怒。
——没有怨恨。
只有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悲伤?
一种……对无法守护同伴的……遗憾?
一种……对她被迫执行这残酷命令的……理解?
甚至……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安慰?
“弦……歌……”一个极其微弱、带着严重电子杂音的合成音,断断续续地从他破损的发声器中挤出,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气息。“……跑……快……跑……”
这微弱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匕首,狠狠捅进了弦歌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
“噗——!”弦歌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混合着灵魂数据碎片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她的身体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巨大的痛苦和罪恶感如同实质的巨蟒,死死缠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无法呼吸!
她亲手……射杀了机枢!
她亲手,将箭矢送入了她最可靠伙伴的“心脏”!
她看着他倒下,看着他“流血”,听着他濒死的哀鸣和……那声最后的“跑”!
……
指令:目标生命反应未完全终止。执行补刀程序。清除彻底。
冰冷的指令再次刺入弦歌的意识,毫无感情,如同擦拭掉实验台上无用的污渍。
不!不!不!
弦歌的灵魂在疯狂地呐喊!够了!已经够了!机枢已经……他已经……
然而,她的身体,再次被那股冰冷的意志强行操控!
颤抖的、染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探向箭囊!指尖冰冷麻木,如同不属于自己。又一支闪烁着幽蓝死光的虚数箭矢,被强行搭在了“织命”长弓那沾满鲜血的弓弦上!
——开弓!
比上一次更加艰难!手臂的肌肉如同被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弓弦再次深深勒入血肉模糊的指腹,鲜血浸透了弓弦,顺着幽蓝的箭杆流淌。弦歌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泪水混合着血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瞄准!
视线再次被强行锁定!
瞄准镜中,机枢庞大的身躯已经瘫倒在血泊之中。他胸口的贯穿伤触目惊心,幽蓝的“血液”汩汩涌出,在身下汇聚成一片冰冷的“湖泊”。猩红的电子眼只剩下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一点光芒,依旧执着地、破碎地……望着她的方向。他的金属手指,微微抽搐着,似乎想要抬起,又无力地垂下。那微弱的电子杂音,如同垂死的喘息,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错……不在……你……快……跑……”
每一个微弱的音节,都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在弦歌的神经上!
“停下……求求你……停下……”弦歌在心中绝望地哀嚎,泣不成声。她宁愿立刻死去,宁愿立刻被重启琥珀循环,也不愿再射出这一箭!
但冰冷的意志,如同最残酷的狱卒,无情地操控着她扣弦的手指。
——松开!
“嘣——!”
第二声弓弦震响,如同丧钟再鸣!
第二支虚数箭矢,带着更浓烈的死寂幽光,撕裂长空!
这一次,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机枢那硕大的、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红光的金属头颅!
更加沉闷、更加令人牙酸的贯穿声!
箭矢深深没入机枢的头颅!坚硬的合金头骨如同纸糊般被洞穿!
“滋——!!”
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如同亿万根钢丝同时崩断的尖锐噪音,从机枢体内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纯粹的、机械造物最后的、彻底的悲鸣!仿佛是他所有意识、所有数据、所有存在的最后一声呐喊!
猩红的电子眼,那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的光芒,在箭矢贯入的瞬间,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猛地……彻底熄灭了!永远地熄灭了!
庞大的机械身躯,最后一丝抽搐也停止了。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能量液从两处巨大伤口中缓缓流淌的“滴答”声,在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
机枢……死了。
彻底地、冰冷地、毫无生机地……死了。
被弦歌……亲手射出的两支箭矢……终结了。
……
弦歌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中的“织命”长弓,“哐当”一声,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染血的草地上。
她看着远处那瘫倒在冰冷“血泊”中的庞大金属残骸。那曾经是她的伙伴,她的壁垒,她的战友。那曾经笨拙地为空蝉制造泡泡的金属手指,此刻无力地垂落在染蓝的草地上。那曾经温和闪烁的猩红电子眼,此刻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色彩,失去了温度。
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和罪恶感,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亲手……杀死了机枢!用她守护的弓,射出了弑友的箭!
“呃……啊……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混合着无尽绝望、痛苦、崩溃和疯狂的尖啸,终于从弦歌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猛地向后踉跄几步,然后重重地跪倒在地!
“不——!机枢——!!”
她朝着那冰冷的金属残骸,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浑身剧烈地痉挛、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灵魂深处,那构成她虚影的数据流和哀伤音符,此刻彻底陷入了狂暴的紊乱和崩解!仿佛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要彻底碎裂、消散!
什么救世主!什么虚数织叶者!她只是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虫!是个亲手杀死挚友的刽子手!是个坠入无间地狱的罪人!
而就在这时,一个惊恐到变调、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从树林的另一边骤然响起:
“机……机枢大哥?!弦歌?!发……发生什么了?!那……那是什么声音?!”
弦歌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她看到了。
——空蝉。
那个清秀机敏、刚刚还和机枢一起追逐泡泡的少年。
此刻,他站在树林边缘,脸色惨白如纸,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惧,正死死地盯着机枢倒在“血泊”中的庞大残骸,以及……跪在地上、状若疯魔、双手沾满“鲜血”的……弦歌!
……
指令:第一目标清除完毕。
第二目标锁定:空蝉。
执行者:弦歌。
倒计时:十……九……八……
冰冷的指令,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锁链,再次缠绕上弦歌濒临崩溃的灵魂。
她看着空蝉那充满惊骇和恐惧、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神。
她看着自己染血的、刚刚射杀了机枢的双手。
她看着地上那冰冷的、属于“织命”的弓。
……
世界,在她眼前彻底崩塌,化为一片猩红与幽蓝交织的、无间地狱。
归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