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大门被推开缝隙的刹那,一股比潭水更阴冷、更陈腐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古墓中沉睡千年的靛蓝染料的微腥,扑面而来。门内并非预想中的佛殿庭院,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通道。
石壁潮湿,布满滑腻的深绿色苔藓,壁上每隔数丈才嵌着一盏昏黄的、灯油即将耗尽的青铜长明灯,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起舞的光影。诵经声?香火气?全然没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
卿九渊寒眸如冰,没有丝毫迟疑,玄青色的身影率先踏入通道。秦鹤紧随其后,深褐色的眸子里警惕之色更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越往下,那股混杂在阴冷中的“死气”就越发浓郁。洛停云收起所有玩世不恭,桃花眼里只剩下紧张,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清晏手中的轩辕剑虽被粗布包裹,但剑柄末端的青铜铃铛却开始发出极其细微、只有她能感知的震颤,仿佛在预警着极大的凶险。
石阶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那股靛蓝色的微腥气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凝成实质。
……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中央,并非供奉着任何神佛,而是一个与沉水阁地下极其相似的、直径数丈的暗红色血池!池中粘稠的液体翻滚着,散发出更浓烈的甜腥腐烂气味。而血池周围,盘坐着数十个身影!
那些人,全都穿着灰色的僧衣,剃着光头,赫然是寒潭寺的僧人!但他们此刻的状态,却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的僧人都保持着双手合十、低头诵经的姿态,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与那血池中“容器”相似的靛青色!他们的眼耳口鼻之中,竟有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靛蓝色丝线缓缓蠕动、钻出!而他们口中发出的,并非诵经声,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虫鸣般的、单调重复的音节,仔细听去,竟像是在反复吟诵着某个扭曲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诡异词汇!他们的生机几乎断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灌注、维持着某种邪恶仪式的“活尸”状态!
而在血池的正前方,刚才进来的徐家二小姐徐钰莹,正跪倒在地。她脱去了那件宽大的靛蓝斗篷,露出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眉眼间与徐钰炫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一种怯懦与恐惧。她手中那卷靛蓝色的经卷已然展开!
那经卷并非纸张或布料,而是由无数根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极其柔韧的靛蓝色丝线编织而成!丝线之上,用某种暗金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书写着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正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光芒!
徐钰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眼泪无声地滑落。但她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双手不受控制地将那展开的靛蓝色经卷,一点点、一点点地推向血池!
那个开门的老僧,此刻就站在徐钰莹身后。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中只有一片死寂。他干枯如同鸡爪的手,正按在徐钰莹的背心处,一股股阴冷邪恶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输入徐钰莹体内,强迫她完成这个仪式!
……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通幽达冥,奉我主命……”老僧口中,发出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非人的低语。
那卷靛蓝色经卷的末端,一接触到暗红色的血池液体,瞬间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上面的暗金色符文猛地亮起!整个血池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池中心,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靛蓝色丝线纠缠而成的诡异符印,正缓缓从血水中浮起!
“阻止她!”卿九渊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他一眼看出,这仪式一旦完成,必将引来极其恐怖的存在,或是打开某个不该打开的通道!
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直扑那老僧!指尖修罗煞气凝聚,化作一道漆黑的利刃,斩向老僧按在徐钰莹背心的手臂!
秦鹤几乎同时出手!深褐色的眸子里寒光一闪,数只通体碧绿的“破煞蛊”如同闪电般射向那卷正融入血池的靛蓝色经卷!
洛停云则猛地甩出几张闪烁着雷光的符箓,砸向血池周围那些如同活尸般的僧人,试图打断他们那诡异的吟诵!
清晏轩辕剑一震,包裹的粗布瞬间碎裂!剑身青光大盛,如同黎明破晓,带着磅礴浩然之气,一剑斩向那正在浮起的靛蓝色诡异符印!
“桀——!”
那老僧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按在徐钰莹背心的手猛地收回,反手一拍,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由死气和靛蓝邪力混合的能量狠狠撞向卿九渊的修罗利刃!
“轰!”
能量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老僧身体剧震,踉跄后退,枯槁的脸上出现裂痕,里面竟没有血肉,而是蠕动的靛蓝色丝线!但他也成功避开了卿九渊的致命一击!
与此同时,秦鹤的破煞蛊撞上了那靛蓝色经卷!然而,那经卷上的暗金色符文猛地爆开一团邪光,竟将几只蛊虫瞬间湮灭!经卷依旧在不可逆转地融入血池!
洛停云的雷符炸在几个僧人身上,将他们炸得皮开肉绽,露出里面同样被靛蓝色丝线填充的躯体!但他们却仿佛毫无知觉,口中的诡异吟诵甚至变得更加急促响亮!
清晏的轩辕剑光斩在靛蓝色符印之上!符印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痕,但却异常坚韧,并未立刻破碎!反而从血池深处,传来一声愤怒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咆哮!
……
“你们……该死!”那老僧发出沙哑的怒吼,整个身体如同吹气般膨胀起来,僧衣碎裂,露出下面完全由靛蓝色丝线纠缠而成的、非人的躯体!他挥舞着化为利爪的双臂,带着滔天的死气和邪力,扑向卿九渊!
大战瞬间爆发!
石窟内,剑气纵横,煞气滔天,蛊虫飞舞,雷光炸裂!与那靛蓝色丝线构成的邪物和不断从血池中爬出的、由污血与丝线组成的怪物激烈厮杀!
徐钰莹瘫软在地,望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吓得浑身瘫软,涕泪横流。
就在卿九渊一剑将那丝线老僧劈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石壁上时——
“殿下!”一个宫廷禁卫打扮的人,竟不顾一切地冲入了这凶险的石窟,脸色惊惶无比,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永夜城刚传来急报!李……李府出事了!”
卿九渊一剑逼退一只血污怪物,寒眸扫来:“何事?”
那禁卫扑倒在地,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李……李尚书家的一对姐弟……李漫霓小姐和李皓尘公子……刚刚……被发现死在府中!死状……死状极其凄惨!像是……像是被……”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人色,声音尖利破音:
“像是被做成了‘人茧’!全身被……被靛蓝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裹满了!”
如同又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这本就混乱不堪的石窟之中!
李府!又一家豪门! 李漫霓!李皓尘!姐弟双亡! 人茧!靛蓝色丝线!
幕后黑手的疯狂与残忍,远超想象!
这已不是简单的仇杀或阴谋,而是一场针对魔界豪门、以靛蓝丝线为标志的、彻头彻尾的恐怖屠杀!
卿九渊眼中的冰寒瞬间化为焚天的怒焰!他猛地看向那卷即将彻底融入血池的靛蓝色经卷,看向那挣扎浮起的诡异符印,看向那由丝线构成的老僧!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杀戮,最终都指向这诡异的靛蓝色丝线和这邪恶的仪式!
……
“秦鹤、清晏,此地交给你们!彻底摧毁这里的一切!”卿九渊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洛停云,随我去李府!”
他不再停留,玄青色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冲出石窟!洛停云赶紧跟上。
秦鹤看着卿九渊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看着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深褐色的眸子里,那抹被强行压下的黯然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混合着眼前的血腥与危机,化作一片苦涩的沉郁。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破煞蛊如同绿色的流星,更加疯狂地扑向那些邪物!
清晏轩辕剑舞动如青虹,死死压制着那血色符印,眼中充满了凝重与担忧。李府惨案……这魔界,真的要变天了!
……
凤筱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枚微微发烫的蚀骨令,赤红的瞳孔深处,暗流汹涌。大狱、水狱、姓徐的老怪物、撞墙、靛蓝色金属碎片……
隔壁桌佣兵的醉话,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她脑海中那根名为“线索”的线飞快地串起!
归鸿舟的蚀骨魔域据点被毁,“星槎之种”爆炸,靛蓝刺青男重伤失踪……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魔界深渊大狱中的一个老怪物却突然感应并发狂,甚至血中凝结出蚀骨令碎片?
这绝非巧合!
那姓徐的老怪物……徐……难道与徐钰炫、与沉水阁地下的血池有关?甚至……与那靛蓝色丝线的源头有关?
“小纤,”凤筱意念急转,“立刻搜索魔界所有名称为‘??大狱’的监狱信息,特别是关押重犯、拥有‘水狱’的!重点排查与‘徐’姓可能相关的古老囚犯档案!”
“收到!数据库检索启动……魔界符合“??大狱”命名规则的监狱共十七所,拥有水狱设施的共九所。关联“徐”姓,匹配中……”小纤的电子音迅速变得专注,伞盖闪烁着高速运算的幽蓝数据流,“匹配到一处高度可疑目标:位于魔界极北‘幽冥涧’深处的‘黑水大狱’!该大狱以关押上古重犯、魔头着称,水狱更是其中禁忌中的禁忌!档案显示,约三百年前,曾有一位被称为‘徐祖’的禁忌炼器师因试图炼制禁忌空间法器‘虚空梭’,引发大规模空间崩塌,被永久囚禁于黑水大狱水狱最底层!其名……徐陨!”
徐陨?!炼制虚空梭?!空间崩塌?!
凤筱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的念头几乎要破胸而出!
沉水阁地下的血池“容器”,归鸿舟的“星槎之种”,其核心不都是涉及空间之力吗?!那靛蓝色丝线,莫非就是炼制“虚空梭”的关键材料?!徐陨、徐钰炫、徐家……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这个被囚禁了三百年的老怪物!而他,竟然能在归鸿舟爆炸的瞬间有所感应,甚至血凝蚀骨令碎片!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与蚀骨魔域、与那靛蓝色丝线、甚至与那“星槎之种”有着远超想象的深刻联系!
“黑水大狱……徐陨……”凤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来,得想办法去这‘黑水大狱’走一遭了。”
“宿主,你的伤……”小纤担忧地提醒,伞盖红光闪烁,“黑水大狱是魔界看守最严密的监狱之一,以咱们现在的状态,硬闯等于送死!”
“谁说要硬闯了?”凤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是有人……在高价悬赏蚀骨令残片吗?”
她目光扫过客栈里嘈杂的人群,心中飞速盘算。或许,可以用手里这枚完整的蚀骨令做点文章,混入某个前往黑水大狱的“队伍”?比如……那些同样对蚀骨令残片感兴趣的黑市鬣狗?
就在她思索之际,客栈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气息精悍、腰间佩着统一制式长刀的男子走了进来。为首一人,面容冷峻,目光如电,扫视了一圈客栈大堂,最后径直走向柜台,将一枚黑色的令牌拍在柜台上,声音低沉地对老板说了几句什么。
……
老板看到那令牌,脸色微微一变,态度立刻变得恭敬起来,连连点头,然后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那冷峻男子点了点头,带着手下快步走向后厨。
凤筱的赤瞳微微眯起。那些人的装束和佩刀……她认得。是魔界“刑狱司”的人!刑狱司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归鸿舟这种法外之地?还如此隐秘地来找一个客栈老板?
除非……这“星尘客栈”,本身就是刑狱司在归鸿舟的一个隐秘据点?或者,这老板,是刑狱司的线人?
刑狱司……黑水大狱……
凤筱看着柜台后那神色如常、继续擦拭着机械义肢的老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那碟没吃完的小烤鱼,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烤鱼技术是真不行……她心中再次嫌弃地嘀咕,等案子完了,非得逮住那家伙……让他烤上一百条……不,一千条!烤不完不许睡觉!
仿佛这样想着,体内那肆虐的魔气和撕裂的伤痛,都能暂时被压下去几分。
而远在魔界,正快马加鞭赶往李府的卿九渊,在疾驰的魔驹背上,心口莫名地、突兀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遥远而执念的念头给狠狠“惦记”上了。他冷峻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寒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