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承载着沉重过往的凡尘小镇,前往云锦城的路途,并未再动用任何穿梭空间的神通。火独明似乎存了几分让小徒弟“见识见识”的心思,亦或是单纯觉得步行更有趣,师徒四人外加清晏,便如同寻常旅人般,行走在官道之上。
……
秋色已深,官道两旁林木染霜,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天高云淡,风里带着干燥的草木气息,倒是一派难得的疏阔景象。只是这队伍的组合,实在与“寻常”二字沾不上边。
火独明一马当先,黑袍红衣依旧扎眼,手里却没再撑他那把“醉春风”,而是不知从哪儿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步伐懒散,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四周,带着一种猛兽巡视领地般的随意与警惕。
朱玄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腕间骨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倒是兴致勃勃,一会儿点评路边的野花长得不够妖艳,一会儿又对天上飞过的大雁品头论足,聒噪得很。
时云则一如既往地沉默,天蓝色的油纸伞稳稳地撑在头顶,将他与这秋日的阳光和尘世的热闹隔绝开来,仿佛一个行走的、安静的影子。
清晏与小羡曈并肩走在最后。清晏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过周围,尽职地履行着她作为“玉骑士”的护卫与向导职责。小羡曈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暮山紫的衣裙在秋风中拂动,赤色的瞳孔望着前方师父那嚣张又可靠的背影,心里却莫名地有些打鼓。
云锦城……诡案……连天庭律法司都束手无策……
她忍不住快走几步,凑到火独明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师父,你说……我们这次去,会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她倒不是担心师父的实力,实在是这位师父惹是生非、拉仇恨的能力,与她相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极渊渡主的名头听着是威风,可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道魁首,难保不会有些“替天行道”的愣头青或者与极渊渡有旧怨的家伙跳出来。
火独明闻言,嗤笑一声,停下脚步,侧过头,用那双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斜睨着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妄与自信:
“不!可!能!”他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用伞尖虚点了点小羡曈的额头,“有本座在,你怕什么?”
凤筱心想:怕的就是你在啊!
这心声若是让火独明听了去,只怕当场就得给她加练十遍《万蛊噬心咒》。小羡曈缩了缩脖子,没敢把这话说出来,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带着点故意抬杠的意味:
“那要是不在呢?” 她想象了一下万一和师父走散了,自己一个人面对未知危险的情景。
火独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引得路旁枝头的寒鸦都扑棱棱飞走了。他止住笑,重新低下头,看着小羡曈,眼神里带着一种“你真是个傻子”的怜悯和“看我多厉害”的炫耀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要是我不在的话,”他拍了拍胸脯,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你就报我的名字出去!敢问这天下还有谁不识极渊渡渡主的名字?放心!你就报我的名字好了,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那副“我名头就是这么好使”的笃定模样,看得小羡曈嘴角直抽搐,连一旁的朱玄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时云伞下的唇角似乎也弯起了一个极微弱的弧度。清晏更是无奈地扶了扶额,显然对这位渡主大人的“自信”有着深刻的认知。
小羡曈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再跟师父讨论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报他的名字?怕不是会死得更快吧!
……
说说走走间,云锦城那巍峨繁华的轮廓已然在望。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香料、食物与灵材混合的复杂气味,无不彰显着这座仙凡混居之城的活力。
然而,越是靠近城门,气氛似乎越发不对劲。
城门口排队入城的人群显得有些骚动和……紧张?守城的兵卒数量明显增多,而且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尤其是那些气息不凡的修士。
更引人注目的是,城门两侧的告示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崭新的、绘制着人像的通缉令!绢帛雪白,朱砂绘像,在秋日阳光下分外刺眼。
“咦?又出什么大事了?通缉谁呢这是?”朱玄好奇心最盛,踮着脚就往人堆里挤,想要看个清楚。
小羡曈和清晏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这一看,不要紧——
只见那最新、最显眼的一张通缉令上,用浓墨重彩绘制着一个男子的半身像。黑袍,红衣,墨发,眉眼恣意,唇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是火独明又是谁?!
通缉令上的文字更是触目惊心:
【天庭律法司、云锦城守府联合通缉】
要犯:火独明
身份:极渊渡主(疑似)
罪行:涉嫌与近日云锦城系列离奇命案有关,疑为幕后黑手或重要关联人物!提供有效线索者,赏上品灵石万块!擒获或格杀者,赏仙晶百方,授七品仙职!
‘这奖赏还不少嘞!不过嘛,他可没那么不值钱!’
警告:此獠修为高深,性情乖戾,极度危险!见之速报,切勿私自接近!
通缉令的右下角,赫然盖着律法司和云锦城守府的大印!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朱玄挤在最前面,看清画像和文字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脖子像是生了锈一样,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扭回来,看向身后。
小羡曈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赤色的瞳孔里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然与震惊。
清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按住了腰侧,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就连一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时云,撑伞的手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了他那双清冷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火独明本人……
他起初还没在意,直到感受到身后骤然死寂的气氛,以及周围路人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好奇与贪婪的复杂目光,才皱着眉,不耐烦地也朝那告示墙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脸上的慵懒散漫瞬间冻结。
他盯着那通缉令上自己的画像,又看了看那耸人听闻的罪行描述和天文数字的悬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随即,一点点,一点点地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在其中凝聚,周身那原本内敛的、属于极渊渡主的恐怖威压,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让周围温度骤降,离得近的几个凡人甚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嗯——不愧是我,真帅!’
……
“前、前辈……”清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怎么你……被通缉了?”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请来查案的正主,转眼成了头号通缉犯?!这算什么?自投罗网?
小羡曈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赤瞳转向脸色黑得如同锅底的火独明,幽幽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和一点点幸灾乐祸:
“你猜人家为什么要跟极渊渡扯上关系?”她现在彻底明白,为什么律法司那封信末尾,会有那道特殊的符文印记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恳请协助”,那是指名道姓的怀疑和警告!
朱玄也终于从人堆里挤了回来,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他指着那通缉令,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笑话,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极渊渡招谁惹谁了?这脏水泼得……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
火独明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冻裂周围的空气。他死死盯着那通缉令,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唉!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小羡曈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将火独明不久前那番豪言壮语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报人名字出去就能保平安的——”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火独明猛地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小羡曈。
小羡曈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躲到了清晏身后。
……
“走!”
火独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他不再看那通缉令,转身,黑袍红衣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径直朝着旁边一条无人的小巷快步走去。
朱玄和时云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清晏拉着小羡曈,也赶紧钻进了小巷,留下城门口一众尚在震惊和议论中的路人,以及那张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绘着极渊渡主尊容的崭新通缉令。
巷内阴暗潮湿,与外面喧嚣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
火独明背对着众人,站在巷子深处,肩膀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小羡曈从清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师父那仿佛笼罩着一层实质化黑气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
……
这下好了。
云锦诡案还没开始查,查案的主力就先成了全城通缉的要犯。
这案子……还怎么查?
她仿佛已经预见到,接下来在云锦城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静了。
而这一切,都始于她师父那“报我名字保平安”的……美好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