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回宫后,第二天就进宫面圣谢恩,把归省的情况详细奏明。
皇上听了十分高兴,又从内库拿出彩缎金银等赏赐,给贾政和后宫相关人员,这里就不细说了。
荣宁两府前几天为了省亲耗尽心力,上上下下都累得精疲力尽,园子里的陈设和动用的物件,又收拾了两三天才彻底归置妥当。
所有人里最累的要数凤姐,别人还能偷偷歇口气,她却身担重任脱不开身,加上她天生好强,绝不肯落人闲话,硬撑着跟没事人一样打理各项事务。
而宝玉呢,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这天一早,袭人的母亲特意来跟贾母说,要接袭人回娘家吃年茶,晚上才能回来。
没人管着的宝玉,就跟丫鬟们掷骰子、下围棋玩。
正玩得没什么兴致,丫鬟突然来报:“东府珍大爷派人来请,说那边演戏放花灯,请二爷过去热闹热闹。”
宝玉一听,立刻吩咐换衣服。
刚要出门,宫里又派人送来元妃赏赐的糖蒸酥酪,宝玉想起袭人上次说过喜欢吃这口,特意吩咐下人留着给袭人,自己跟贾母打了声招呼,就往宁府去了。
可谁知道,贾珍这边演的全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阴魂阵》这类戏,甚至还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太公斩将封神》,台上神鬼妖魔轮番登场,又是扬幡巡游,又是念佛行香,锣鼓喧天的动静,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见。
宁府里男人们互相敬酒,女眷们说笑打闹,一派喧闹。
唯独宝玉看着这过分热闹的场面只觉得俗气,勉强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到各处闲逛去了。
他先是进内院跟尤氏和丫鬟姬妾们闲聊了几句,然后就出了二门。尤氏等人以为他只是出去转一圈还会回来看戏,也没特意照看。
贾珍、贾琏、薛蟠他们正猜谜行令玩得尽兴,就算没看见宝玉在座,也只当他在内院待着,根本没放在心上。
就连跟着宝玉的小厮们,年纪大的知道宝玉肯定要待到晚上才散场,趁机偷偷溜出去赌钱或者去亲友家喝酒了,只打算晚上再来伺候;年纪小的全钻进戏房看热闹去了,没人管着宝玉的行踪。
宝玉见没人跟着,忽然想起:“以前东府有间小书房,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画得特别传神。今天这么热闹,那书房里肯定没人,画里的美人也该寂寞了,我得去看看它。”
想着就往书房走去。
刚走到窗前,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宝玉吓了一跳:“难道画里的美人活过来了?”
他大着胆子舔破窗纸往里一看,哪儿是美人活了,竟是自己的小厮茗烟按着个女孩子,在干警幻仙子教过的那种事,正到兴头上才发出声响。
宝玉忍不住大叫一声“了不得”,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茗烟和那女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茗烟看清是宝玉,赶紧跪下磕头求饶。
宝玉又气又急:“光天化日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珍大爷知道,你有几条命够赔?”
他再看那女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倒是有几分姿色,此刻正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说不出话。
宝玉跺着脚催促:“还不快跑!”
那女孩子被一提醒,拔腿就往外跑。宝玉还追出去喊:“别怕,我不跟别人说!”
茗烟在后面急得直跺脚:“我的祖宗!您这一喊,跟明说有什么区别啊!”
宝玉转回来问:“那丫头多大了?”
茗烟回道:“也就十六七岁。”
宝玉叹气:“连人家多大年纪都不问清楚,就干这种事,真是白疼你了。这丫头也怪可怜的。”
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茗烟笑着说:“说起她的名字,还有段新鲜事呢。她说她娘生她的时候,梦见得了一匹锦缎,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的‘卍’字纹,所以给她取名叫万儿。”
宝玉听了笑道:“这名字倒吉利,说不定将来有造化。等我明天跟你做主,把她给你当媳妇怎么样?”
茗烟也笑了,又问:“二爷怎么不看那戏了?多热闹啊。”
宝玉皱着眉说:“看了半天只觉得闹得慌,出来逛逛就撞见你们了。这会儿没事干,你有什么主意?”
茗烟凑近了小声说:“这会子没人注意咱们,我悄悄带二爷去城外逛逛,一会儿再回来,保证没人发现。”
宝玉摇头:“不行,万一碰到坏人把我拐走怎么办?而且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又要大闹一场。不如去近点的地方,能随时回来的。”
茗烟犯难了:“近处能去谁家啊?这可难办了。”
宝玉忽然眼睛一亮:“有了!咱们去找花大姐姐啊,看看她在娘家干什么呢。”
茗烟一拍大腿:“好主意!我都忘了袭人家就在附近了。”
又有点犹豫:“可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带二爷去袭人家,肯定要打我一顿。”
宝玉拍着胸脯保证:“有我在,谁敢动你?”
茗烟一听,立刻牵来马,两人从宁府后门溜了出去。
袭人家离得不远,也就半里地,转眼就到了门口。
茗烟先进去叫袭人的哥哥花自芳。
此时袭人的母亲正陪着袭人,还有几个外甥女、侄女儿在家吃果茶,听见外面有人喊“花大哥”,花自芳赶紧出去查看,一看是宝玉和茗烟,吓得魂都快没了!
连忙上前把宝玉从马上扶下来,一边往院里跑一边喊:“宝二爷来了!”
其他人听见还没什么,袭人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跑出来。
一把拉住宝玉问:“你怎么来了?”
宝玉笑着说:“在宁府待着闷得慌,就来看看你在干什么。”
袭人这才放下心来,嗔怪道:“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能随便跑出来呢?”
又转头问茗烟:“还有谁跟着来了?”
茗烟笑道:“就我们俩,没人知道。”
袭人一听更慌了:“这可不得了!要是碰见熟人,或者被老爷撞见,街上人多马杂的,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肯定是你调唆二爷来的,等我回去告诉嬷嬷们,非打死你不可!”
茗烟委屈地撅着嘴:“是二爷拉着我来的,我本来就说别来,现在倒怪我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花自芳赶紧打圆场:“既然来了就别多说了,只是我们这茅舍小院又窄又脏,委屈二爷了。”
袭人的母亲也连忙迎出来招待。
袭人拉着宝玉进了屋,屋里三五个女孩子见来了个富贵公子,都羞得低下头,满脸通红。
花自芳母子怕宝玉冷,赶紧让他上炕,又忙着摆果子、倒好茶。袭人笑着拦住:“你们别忙了,我知道什么能给二爷吃,可不敢乱给他东西。”
说着,她把自己的坐褥拿过来铺在小凳子上,扶宝玉坐下,又用自己的脚炉给宝玉垫脚,从荷包里摸出两个梅花香饼,掀开自己的手炉焚上,盖好后塞进宝玉怀里暖着,再倒了杯自己常喝的茶递给宝玉。
这时花自芳母子已经摆了一桌子果品,袭人看了一圈,没什么宝玉能吃的,只好拿起几个松瓤,吹掉细皮!
用手帕托着递给宝玉:“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回去,好歹尝几个,也算你来过我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