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伟的退出,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专案组内部激起了层层涟漪,虽然表面很快恢复了工作秩序,但一种难以言喻的低落和疑虑情绪,如同潮湿的霉菌,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滋生。一些原本就信心不足的成员,动作变得更加迟疑,汇报工作时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闪烁。
林寒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会议上,当他布置任务时,回应不再像以往那样干脆利落,偶尔会遇到沉默,或者“难度很大”、“需要再研究”的托词。曾经并肩作战、热火朝天的氛围,被一种公事公办的谨慎所取代。他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罩子隔开,虽然仍是指挥官,却感受到了一种深刻的孤独。
外部的压力更是有增无减。市里某个部门突然下发了一个“关于规范基层纪检监察工作,提升办案质效”的调研通知,点名要云川县纪委汇报“4·15”专案的经验和“遇到的困惑”,要求“准确把握政策界限,实现政治效果、纪法效果和社会效果的统一”。这份看似正常的公文,背后蕴含的敲打和审视意味,不言而喻。
县长高振龙在一次偶遇中,看似随意地对林寒提了一句:“林书记,最近辛苦了。不过啊,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还是要多协调,多沟通,团结大多数同志嘛。”这话绵里藏针,暗示他不够“团结”,是在“孤军奋战”。
甚至连县委大院里,一些平日里见面还会热情打招呼的同僚,如今也多是点头示意,便匆匆走开,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不祥的瘟疫。一种无形的孤立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这天深夜,林寒再次独自留在办公室。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玻璃,更添几分凄清。桌上摊开着周海洋刚刚送来的、关于尝试接触昌隆投资前高管再次失败的报告。台灯的光晕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重压。舆论的污水,亲情的拉扯,战友的离去,上级的“关切”,同僚的疏远,调查的停滞……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沉重的枷锁,试图将他拖垮。
他拿起桌上那张一家三口的旧照片,女儿林雪笑得灿烂无邪,妻子苏晴依偎在他身边,目光温柔。那是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也是支撑他走下去的重要力量。但此刻,看着照片,他却感到一阵酸楚。为了坚持所谓的正义,让家人担惊受怕,让家族承受压力,甚至让自己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值得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他想起了小陈那张苍白而充满信任的脸,想起了江边老渔民无奈的眼神,想起了李桂花痛哭流涕的控诉,更想起了自己举起右手面对党旗时的誓言。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低声默念着这句从小就刻在心里的座右铭。腐败不除,党将不党,国将不国!如果人人都因为艰难、因为压力而明哲保身,那歪风邪气何时能清?朗朗乾坤何时能现?
这不再仅仅是一份工作,一场斗争,这更是一场信仰的坚守,一次对灵魂的拷问。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片轻轻放回原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孤军奋战又如何?古往今来,推动历史前进的,往往就是在至暗时刻依然独自高举火把的孤勇者!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这个号码,属于他那位在省纪委担任要职、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同学,也是他埋下的最后、最隐秘的一条线。之前一直未动用,是不到万不得已。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是我。”
“老同学,”林寒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云川的情况,比我之前汇报的还要复杂和严峻。对手的能量很大,已经渗透到相当层面,我现在……几乎是孤军奋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我知道了。把你掌握的最核心、最确凿的证据,尤其是涉及市级层面的线索和疑点,形成一份绝密材料。三天后,会有人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去云川,你交给他。记住,单线联系,绝对保密。”
“明白!”林寒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下。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在他的身后,还有更高层级、更强大的正义力量在关注着,在等待着关键的一击。
挂断电话,林寒立刻投入工作。他要在三天内,将目前所有碎片化的线索、供词、资金流向图、以及对手设置的层层障碍本身,都整合成一份逻辑清晰、证据扎实、足以引起省纪委高度重视的“重磅炸弹”。
雨,还在下。办公室的灯光,在这雨夜里,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灯塔,虽然孤独,却顽强地燃烧着,指引着方向,也宣示着永不屈服。
孤军奋战的滋味固然苦涩,但手握真理和正义的战士,永远不会真正孤独。他的每一次挥剑,都承载着无数沉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