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公司基金黑洞与用地纠纷的调查,如同两把利刃,剖开了临州养老产业光鲜的表皮。然而,资本对老年人财富的觊觎,其手段之翻新、用心之狡诈,远超想象。当指挥部的视线从宏观的资金池与土地博弈,转向更为个体化、也更为隐秘的“以房养老”领域时,一种披着“金融创新”与“国家鼓励”外衣,实则行巧取豪夺之实的骗局,带着冰冷的算计与温情脉脉的伪装,浮出了水面。无数老人,在他们最为珍视、视为最后依托的“家”上,栽入了深不见底的陷阱。
“幸福晚年”的诱惑与无法挽回的签字
第一个明确的警报,来自一位名叫孙秀兰的七旬退休教师的悲愤控诉。她在女儿的陪同下,来到指挥部设在信访局的临时接待点,颤抖着双手,递上了一叠厚厚的材料。
“同志,你们要给我做主啊!他们……他们骗走了我的房子!”孙老师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
她的故事,是“以房养老”骗局的一个典型样本。数月前,一家名为“安享晚年咨询服务有限公司”的业务员小刘,通过社区组织的“老年人理财讲座”认识了孙老师。小刘嘴甜、热情,时常上门慰问,对独居的孙老师关怀备至。在取得孙老师信任后,小刘开始向她推荐一款“以房养老”的“国家新政项目”。
“孙阿姨,您这房子地段好,值钱!但光放着是死物啊。”小刘循循善诱,“您可以把房产证做个‘抵押’,不是卖房子!只是抵押给有实力的资产管理公司,由他们每个月给您发一笔丰厚的‘养老金’,让您晚年过得滋润。您还照样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什么都不影响。等您百年之后,房子还是您儿女的,只要他们还上本金就行。这叫盘活固定资产,国家都鼓励的!”
在高额“养老金”(远超其退休金)的诱惑和小刘“国家项目”、“不影响居住”、“儿女可继承”等话术的反复轰炸下,孙老师心动并最终签下了一堆她“看不太懂”的文件。起初几个月,她确实按时收到了一笔钱,这让她对小刘更加信任。
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她不仅没再收到钱,反而开始接到陌生电话催缴“贷款利息”,金额高得吓人。她惊慌地联系小刘,却发现电话已成空号。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不久后,一家从未听说过的“鑫隆投资公司”找上门,拿出具有强制执行效力的公证文书和房屋他项权证,告知她因其未能按时支付“贷款利息”,公司已有权依法处置该房产,要求她在规定期限内搬离!
直到此刻,孙老师才在懂法律的女儿帮助下,弄清了那份她签字的合同本质:那根本不是所谓的“抵押领取养老金”,而是一份利率极高的“房产抵押贷款合同”!所谓的“养老金”,不过是贷出款项的一部分。而那份经过“熟人”介绍的公证处出具的公证文书,赫然写着“赋予强制执行效力”!这意味着,一旦“违约”,对方无需经过复杂的诉讼程序,便可直接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拍卖房产!
“他们这是诈骗!是抢劫!”孙老师的女儿愤怒地控诉,“利用老人信息闭塞、信任国家和渴望改善生活的心态,用精心设计的话术和套路,诱骗他们签下根本不符合其真实意愿的合同,最后合法地把房子夺走!这比明抢还可恶!”
骗局解剖:合法形式掩盖下的非法占有
孙老师的案例绝非孤例。指挥部迅速对临州市范围内涉及“以房养老”的投诉和报案进行了梳理,发现类似纠纷呈快速上升趋势,且模式高度雷同。
周海洋团队邀请金融、法律专家,对这类“以房养老”骗局的运作模式进行了专业解剖:
1. 主体包装:实施骗局的公司名称通常冠以“养老”、“安享”、“福祉”等字样,办公地点设在高端写字楼,业务员经过统一话术培训,极具迷惑性。
2. 话术陷阱:刻意混淆“抵押”与“倒按揭”等正规以房养老产品的概念,淡化甚至隐瞒“贷款”实质,夸大“养老金”收益,强调“居住权不变”和“子女可继承”,精准击中老年人心理。
3. 合同欺诈:利用老年人法律知识欠缺、阅读能力下降的特点,诱导其签署内容复杂、条款对其极为不利的借款合同、抵押合同,并 often 伴随一份经过“打点”的公证机构出具的、赋予强制执行效力的债权文书公证。
4. 资金断流与暴力收房:在支付少量“养老金”(实为部分贷款)后,便以各种理由停止支付,制造对方“违约”事实,然后依据公证书,通过法院强制执行或社会人员上门威胁等方式,逼迫老人搬离,最终实现非法占有房产的目的。
5. 法律“武器”的滥用:骗子公司充分利用了法律程序。经过“包装”的合同和公证书,从形式上看往往“合法”,使得受害老人在维权时陷入举证困难、程序漫长的被动境地。
背后的黑手与利益链条
调查组顺藤摸瓜,发现“安享晚年咨询公司”与之前曝光的夕阳红公司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资金流水显示,该公司的大部分“运营资金”和支付给老人的首批“养老金”,均来自夕阳红公司控制的关联账户。而负责处置抵押房产的“鑫隆投资公司”,其法人代表是钱宝山的一个远房表亲。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周海洋向林寒汇报,“夕阳红公司利用养老基金募集的资金,一方面支撑其庞氏骗局,另一方面则用于孵化‘安享晚年’这类子公司,开展‘以房养老’骗局。骗来的房产,要么由‘鑫隆投资’这样的关联公司处置变现,回流资金;要么就直接并入夕阳红公司的资产包,用于进一步融资或抵押。他们是在用老年人的养老钱和棺材本,玩一场空手套白狼的资本游戏!”
更令人发指的是,调查发现,某些基层公证处、个别法律服务工作者,甚至少数基层法院的执行人员,也被这条利益链所腐蚀,或因审查不严,或因收受好处,为这些骗局披上了“合法”的外衣,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帮凶。
社会之痛与治理难题
“以房养老”骗局的社会危害性极大。它不仅仅造成了受害老人的巨额财产损失(往往是其毕生积蓄的最终载体),更给他们的身心带来了毁灭性打击。失去安身立命之所的恐惧、被欺骗的愤怒与无助、以及对子女的愧疚,使得不少受害老人一蹶不振,甚至走向极端。
同时,这类案件的处理也面临诸多难题。骗子公司往往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合同文件表面合规,取证困难;民事诉讼周期长,老人耗不起;刑事立案门槛高,诈骗意图的认定存在争议;涉及公证、法院等司法环节,处理起来更为敏感复杂。
林寒的部署:多管齐下,斩链除根
面对这一触及民生底线、挑战法律尊严的新型犯罪,林寒深感事态严重,必须重拳出击。
1. 刑事先行,严厉打击:指示周海洋团队,集中力量对“安享晚年”、“鑫隆投资”等核心公司立案侦查,以合同诈骗、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骗取贷款票证等罪名,固定其主观恶意和客观犯罪事实的证据,力争从刑事上予以摧毁。
2. 行政联动,堵塞漏洞:立即向金融监管、市场监管、司法行政部门发出风险提示和协查通报,要求对涉及“以房养老”业务的机构进行拉网式排查,整顿规范公证、法律服务市场,严格审查涉及老年人重大财产处置的公证事项和合同。
3. 司法协作,保护权益:与法院系统沟通,建议对此类涉及老年人房产、存在明显欺诈嫌疑的执行案件,审慎启动强制执行程序,必要时启动再审,维护实质公正。
4. 宣传预警,提高防范: 协调宣传部门,通过媒体发布典型案例和风险提示,揭露“以房养老”骗局的常见手法,提高老年人及其家庭的防范意识。
5. 推动立法,明确规范:要求研究团队总结此类问题,向更高层面提出建议,推动完善关于“以房养老”等涉老金融产品的法律法规和监管政策,明确业务边界和各方权责,从根本上铲除诈骗土壤。
房子,对许多中国老人而言,是家,是根,是最后的尊严与保障。“以房养老”本应是改善晚年生活的可行选项,却在扭曲的资本与失守的监管下,异化成了吞噬老人毕生财富的黑洞。林寒知道,斩断这只伸向老人房产的黑手,不仅是在扞卫个体的财产权,更是在守护社会的伦理底线。